有些女孩和龙很熟
有些女孩和龙很熟
文/拔絲三鷲(豆瓣)
本文系作者授权“清南”发布
1.
我郑重起誓,你接下来读到的全是千真万确的事儿,信不信随你。
我十二岁学会游泳,地点是家乡的一条河。河的名字很怪,叫引芝。我们那儿的人都说这名儿好,不俗。可是河仔和我第一次去游泳的时候,她撇撇嘴,一脸不屑地说:“弓就是蛇,芝上有草,龙是肯定不会来这个地方玩了,一点儿仙气也没有。”这么明白的话,我居然不懂。河仔接着解释:“哪儿会有龙想要变成蛇,落在草丛里的呀。”
河仔是教会我游泳的人。那年她十一岁。她好像和龙很熟。
过了两三个春秋,到了一九九八年,全国爆发大洪水,我迄今还记得河仔站在冈坡上,坡下是汹汹茫茫的浪花。她的右肩上扛着一条大鱼,光鲜,肥头,巨目,至少得有一米四长。鱼鳞,宛如缝得密密实实的碎银子,闪花了我的眼。
还是说回学游泳吧,我得重头讲起。
2.
我打小就认识一个女孩。她住在我家楼上。木质结构的老房子,上下层之间只隔着几块板子。每当妈妈把我从小学接回家,我时常听见楼上传来女人的呼唤:“河仔,河仔。”有时候,我也会听见妈妈的声音:“河仔还没回家呀?”女人总是回答:“她爸带她去河里游泳了。”
十岁之前,我反感一切体育锻炼,热爱一切静态的活动。初夏的雨季,一个人坐在房间背阴的角落里,吊扇悠悠转动,拼拼积木,做做算术,剪剪纸,翻翻书,多好啊。
我讨厌流汗,大喘气,长肌肉。归根结底就是我害怕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
与河仔第一次搭上话的那天,我在看《山海经》。她是自己来的,哭哭啼啼。那天午后,老天爷翻脸,暴雨急降。起初,我并没听见有小孩儿就站在自家门口哭。窗外忽然奔来一道雷,我一惊,才发现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不停咳嗽。
河仔说:“我爸爸刚刚走了。我很伤心,可不可以跟你玩?”
“你爸爸去哪儿了?”
河仔没答我,只轻轻唤我的名字:“梦仔。”
我一听,就像被下了蛊,乖乖陪她玩了整整一个下午,及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自由意志回归,我才纳起闷来,咦……她是怎么知道我那个酸不拉唧,俗不可耐的小名的?
河仔生就一副好面相,尤其是在水里。她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她的鼻梁很直。她的眼睛总是处于异常的聚焦模式。平时她回别人话的时候,视线是凝肃的,且总滞在别处。当她从河水中猛地昂起头来,瞳孔会放大,中央飞窜起两根诡狭,微颤的火苗。这种时候,假使她看你一眼,哪怕你在河里,也像被烧着了一样。
河仔什么泳都会。我的运动神经基本是残废的,便从最简单的蛙泳学起。学了二十来天,河仔又教我如何稳稳地躺在水面上。当我们转向自由泳的练习时,我的家庭发生了重大变故。我爸爸选择离开这个家,离开我妈妈和我。
我想起河仔来找我的那个午后,她说她爸爸走了。
我和河仔一样了。
我想哭,眼球却绷得紧紧的。
整个河面看上去就像周二下午,电视上的雪花屏。
直到九八年大灾难,我才隐隐感到我和河仔并不一样。
那一日,洪水滔天,我仰望着冈坡上的河仔。
她张开嘴,露出亮光光,尖生生的牙齿,冲我大喊。
亢奋,汹赫的水声持续不断地擂击我的耳膜。世界在我的脚下跌宕起伏。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好半天,我终于听明白了。
河仔说:“我的爸爸要回来啦!”
晚风凄厉,两团硕大的阴云在她身后搏斗,眼瞅着将要爆裂。若干光,像猛兽的爪子,一一吐绽,仿佛下一刻便要跃身而出。河仔的妈妈在冈坡下呜咽,身子瘫软得像刚刚和成的面。
我出汗,大喘气,甚至觉得眼球里都要长出肌肉来。
这一切再次让我不适。
我闭上了眼睛。
3.
又有好几个年头背对着人们走远了。我成为一个不学无术,讲授民间心理分析学的二道贩子,一个花钱买牌照的精神咨询师,一个欺世盗名的混子,一个货真价实的盲流。
有一天,一个女孩来找我做咨询。她看上去很难受,对我诉说破碎的童年,以及破碎的现在。
女孩坚持认为这二者之间具有某种相关性。我拍了拍她的肩,开始故作高深,想法儿骗女孩的钱。
我说,也许是因为她心里一直有条龙。
“龙?”
我点点头,继续说道:“有些女孩和龙很熟。”
来源邀稿:拔絲三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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