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外婆

我的外公外婆
文/颜兴林
本文系作者授权“清南”布发
我的爷爷奶奶在我还没出世时就去世了,故而在我的童年里,和我最亲的老人只有外公和外婆。我7岁时,外公去世,我14岁时,外婆去世,从此我再也没有祖辈的疼爱了。
在外婆的孙儿辈中,外婆和我最亲。她很啰嗦,也只有我愿意听她啰嗦,听她讲过去的故事。外公家贫,但是个老实肯干的人,靠在河汊里打渔割草为生,他也会织渔网补渔网,硬是凭着劳苦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拉扯大。我的三个舅舅都面冷,虽不是什么忤逆子,但成家之后和外公外婆就不怎么亲近了。外公觉得自己还有手艺,还干得动活,也没要舅舅赡养,依旧住在他们自己的小屋子里。
我和外公相处只有几年,且都是很小的时候,可我对他印象深刻,现在想起来脑海里总能浮现出他的模样。外公身材很高大,没事的时候就穿着大衣带着毡帽坐在门口晒太阳、抽旱烟。他为人和蔼,会很多修修补补的活,常帮人不要报酬,所以人缘很好。冬天的时候,他坐在路边,每一个人经过的人都会和他亲切地打招呼,他微笑着一一回应,像个领导人似的。
我小时候非常好动,总爱缠着外公,往他身上爬,这时外公就拖着他那浑厚苍老沙哑慈爱的嗓音说道:“拿——五分钱去,买块糖吃吃。”我就立马到外公的钱盒子里拿出五分钱,到隔壁的小店里买糖吃。外公看我这样猴急,总会开怀大笑。这后来成为了我和外公的默契,有时候他一看见我就说:“拿——五分钱去,买块糖吃吃。”然后就大笑。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外公的其他渐渐被遗忘,可他的这句话,他的腔调,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如今五分钱早已经买不到糖了,他的外孙也已经长大了,可惜外公也已经不在了。
外婆是个非常朴实善良的老人,她非常疼爱我这个外孙,胜过其他孙子,而她悲苦的一生常让我郁结于胸,落寞感伤。
因没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也常年在鱼塘劳动,所以我未会走路前都是由外婆抚养的。会走路后我就在家里鱼塘边度过了学龄前的几年,入学后就又和外婆一起生活了。外婆的孙儿孙女很多,都上学,大人都忙,所以外婆就成了“炊事班班长”,负责烧饭。我记得那时候没什么菜吃,外婆就炒饭,滴几滴香油,再撒点盐,有时候还会加个蛋,那味道真是好极了。
外公去世后,外婆无了依靠,不得不靠三个儿子赡养。我的三个舅舅都不是坏人,可三个舅妈都颇有点悍妇本色,这让生性懦弱的外婆很是担心受怕。那时候外婆总是苦着脸,身形佝偻,走路很慢。她眼睛也不好,看人要靠得很近,最爱和几个老姐妹聊天,难得才会笑笑,可笑起来眉头还是紧锁的。
外婆一个人时候我总会到她那让她给我讲故事,于是她就给我讲外公的故事,我父亲母亲年轻时的故事。家里烧好菜,母亲总会盛一小碗让我送给外婆,外婆总是感动得叫我“乖乖”。她和她的三个孙子几乎没什么交流,“乖乖”这个称呼只对我一人。她叫我扎实念书,将来中状元,孝敬父母。她常说:“古人有句话,叫一字值千金,如果不用心……呃,下面的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读书要上心啊,要有出息。”我总是点点头。我说外婆你别难过,舅舅不养你我养你,等我赚大钱了好好孝敬你,给你做100大寿。这个时候外婆总是老泪纵横地摸摸我的头,连声叫着“乖乖啊”。
我小学毕业,要去镇上上初中,外婆把我叫去,从床里面的盒子里的布包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元钱,递给我说:“上学要当心,这钱给你买点吃的。”外婆没有收入,只有过年的时候侄儿侄女才会给个几十块钱给她,她基本都用作给孙儿辈压岁钱,这是她省下来的。她的帐子用了几十年,打了好多补丁,四块钱就可以买个新的,她却舍不得。这五块钱很脏很旧,还缺个角,已经不能用了,我一直珍藏着。
那时候家族里决定,三个舅舅每人赡养外婆四个月,二舅和三舅家和我家在一个生产队,外婆闲时还可以串串门。可大舅家在很偏的地方,就算白天也见不得几个人,很冷清。外婆是个怕寂寞的人,喜欢热闹,每次搬家去大舅家她都要哭闹。那时候外婆已经快八十岁,身体无病,但已经很老了,眼花耳聋,也不能干活。所以对于三个舅妈来说,她就是个吃饭的累赘。她们对外婆基本是不闻不问。
上初二那年的中秋节,学校放假,我想起在大舅家的外婆,于是带上几个月饼去看外婆。到了大舅家,只有外婆一人在,她拿着小凳子坐在门口,倚在墙上,眼神迷离,形容憔悴。我叫外婆,她许久才反应过来,然后笑着叫我“乖乖”。外婆拿起我送的月饼就吃,看起来很饿。她说她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厨房里也没吃的。舅舅、舅妈基本和她说话,她也不敢和他们说话。我到厨房一看,盛好的饭被放在橱柜的上面,要站在小板凳才够到。锅里没有一点吃的,干干净净。看着外婆狼吞虎咽的样子,再看看周围的萧瑟,我辛酸泪流。
外婆去世后,我没有再去过一次大舅家,没有和大舅、大舅妈说过一句话。
不多久,就传来外婆摔断腿的消息,是住在大舅家的时候。外婆房间里的灯坏了多时,一直没有修,晚上起来上厕所,就摔倒了。送到医院,就截肢了。知道自己被截肢后,外婆又哭又闹,她那时候神志已经不太清楚,总是说要自杀,不活了。她本就命苦,怕冷清,从今往后就要在床上度过,而身边没有贴心人。她悲观绝望,从此整个人陷入了惶恐。
在二舅家的时候,她晚上总是睡不着,总是拉着二舅和她一起睡。二舅不忍心,陪外婆睡了好几个月。外婆死死地搂着自己的儿子,心智恍惚,总能很快睡着。可是她就算睡着了也不安神,总是胡乱说梦话,像是受了惊吓,不自觉地大哭,最多的就是念叨外公的名字。
上初三那年的一个下午,传来外婆去世的消息,我立马骑车往回赶,平时半小时的路程我十五分钟就到了家。一路上风很大,我边骑边哭,甚至嚎啕大哭,路人看我就像个疯子。到了家,母亲和姨娘哭成了泪人,三个舅舅木木地站在旁边。母亲偷偷地告诉我,外婆是自杀的,中午在河边发现了她的尸体,是不甘冷清而自杀还是神志糊涂了,谁也不知道。从外婆住的小屋到河边有近五十米远,我想象可怜的外婆是那样艰难地爬到河边,最后投水而死,眼泪再次涌出。我多么希望外婆是因为在水里看到了外公的影子才义无反顾地扑了下去。
外婆和外公葬到了一起,我也渐渐长大。自打外出求学,清明节我基本都不在家,去给他们上坟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如今村里改道,他们以前住的小屋子成了大路的一部分,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我想起曾经说过的要赡养外婆的话,不禁羞愧难当。
人总是会习惯性地不自觉地变得冷漠,曾经无比珍贵的东西也会在心底越来越模糊。可是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外婆最疼爱的外孙,她是我最爱的外婆,即使哪一天我也成了一抔黄土,也不会改变,因为这种爱是刻骨铭心的。
来源邀稿:颜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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