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我,浪漫是啥子,我会煮碗燃面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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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问我,浪漫是啥子,我会煮碗燃面给你
文/游淼
本文系作者授权“清南”发布
如果你问我浪漫是啥子
我会煮碗燃面给你
看你一口一口把那幸福吃下去
我就觉得浪漫无比
——衣湿《不浪漫情歌》
1
燃面之于宜宾,就像拉肠之于广州、热干面之于武汉、小面之于重庆、生煎包之于上海一样,是早餐的同义词——然而我小时候并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燃面的;主要是母亲大人管教甚严,说外面的东西不干不净吃了有病,于是我从来只能在家里吃早餐,从来兜里都没有一分钱。每天上学从鲁家园经过水井街路口,总会见到那间名为“姜鸭面”的小面馆里挤满了各色人等欢快地吃着燃面和其他好吃的面。而我,只能咽下口水默默走向学校,一边念着招牌上的价目表:燃面、臊子、三鲜一两5毛,姜鸭、牛肉、荤燃一两6毛,一边奢望邻居家的小朋友拿了零花钱会请我吃一两——然而这种事并不会经常发生。
其实母亲也会亲自做燃面给我吃。平心而论,母亲做的燃面,应该是比外面的要实在的多:面条都是现买的水面;臊子是头一天晚上炒好的精肉芽菜臊子,通常肉比芽菜还多,面馆里肥肉比瘦肉多、芽菜比肥肉多的臊子是不能比的;香油是宜宾最知名的小磨纯芝麻油;油海椒是自己用菜油煎的;葱花、碎花生也是一应俱全。母亲特别心细,还会煮上我爱吃的几片蔬菜,豌豆尖、藤藤菜之类的,可算是比外面5毛一两的燃面丰盛了不知多少倍。
但我始终觉得家里的燃面不如外面的好吃。现在想来,原因大概有这么几点:其一,是家里没有面馆那种特制的漏勺——竹柄长约一米,头上的勺是用竹子编成的底面直径约20厘米的小圆锥。将煮好的面条放到这样的漏勺里,用力挥动几下,会将面身上附着的水甩到尽可能的干,而这是做好一碗燃面的必须步骤。家里是用不了这样的漏勺的,一来家里狭小的厨房根本无法把这么长的漏勺抡起来,二来即使抡起来也会洒得到处是水。因此家里的漏勺只能用普通的短柄竹制普通漏勺,无法甩动,大部分的水还留在了面条上,所以味道不那么好。其二,外面的一两燃面,面条其实很少,用小盘盛装,搅拌起来很容易,能让所有调料均匀的附着在每一根面条上。而家里的,通常面条量不少,而且极少用盘来装而是用大碗,加之本来就没有把水甩干,要想搅拌得像外面一样均匀,根本就不可能。这些原因,都会大大影响燃面的口感。
不过,后来我渐渐才发现,面馆吃和家里吃,最大的区别不是味道,而是——自由。即便吃的东西都一模一样,自己选择要吃,和没有选择必须吃,吃出来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2
到了初中,也不知是家里经济条件变好了,还是母亲觉得孩子也大了也懒得再做了,或是因为早上上学的时间比小学提前了距离也远了,总之,我是可以有一些零花钱了,也可以像其他同学们一样去打街机、买零食了——当然,少不了也可以自己有选择的吃燃面了。
然而,燃面在初中阶段成为我们早餐的主宰倒并不是因为我们喜欢,而是因为方便。班里的男生们,几乎没有哪一天的作业是在早上到教室之前就已经做完的,你做数学我做物理他做历史,早上到教室后再进行资源共享,现在看来这是一种多么牛逼高效的自发秩序。在手忙脚乱、你来我往混乱不堪的“交换作业”时段,盒装燃面是最佳的伴侣。校门口的狡猾商家明察秋毫,准备好了一排排缺斤短两还要加收饭盒钱的燃面供我们拿取,如果我没记错大概是一块钱一盒,但是比在店里吃分量少很多,而且面是提前做好的味道也大打折扣。好在并没有人会在乎这个,每个人桌上都摆着各种作业和一盒燃面,一边吃一边抄,有高手甚至使出了左右互搏左手吃右手抄,效率奇高。
这种不正之风很快被老师们发现,老师们开始不定期地提前到教室梭巡,发现抄作业的一律严惩不贷。于是我们把阵地转移到了男厕所里……初三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学校的男厕所在早上总是人满为患,里面充斥着厕所本来的气味、烟味和……燃面味。在厕所里抄作业是个技术活,需要先找一个蹲位,再把地面清理干净、铺上报纸,然后开始抄;当然技术好的也可以倚在门上抄,但那样手会很累——于是有时也会出现互助互惠的军民鱼水情。这些都属稀松平常,但有一个画面我毕生难忘,那就是有一个哥们儿一边抽烟一边吃燃面一边抄作业,抽得烟熏火燎吃得津津有味抄得风生水起,末了发现忘了带纸,大喝一声:谁给我拿点纸来揩屁股?!引得一阵哄然大笑。那时我觉得,当阳桥头张翼德之威猛,也就不外如此了吧!
3
高中时代是我最不愿意回忆的一个时期。这是十二年变态的应试教育对人压迫的极点,恰好也是我最叛逆、最不愿服从却又不能不服从的一个阶段。但忙归忙,乱归乱,坐监也有放风的时候,燃面总是在最轻松的时刻出现,既是果腹,更是安慰。
高三的时候,无论是家长、学校还是自己,都感到巨大的压力,再加上我那时的女朋友又提出分手,一度觉得了无生趣。离家出走也试过,扔书烧书也试过,欲寻短见也试过,总之是闹得鸡犬不宁……终于到最后一学期安静了下来,可以正常地回学校上课了,然而无休止的上课、自习也是“让人感到绝望”,何况还没有董小姐。于是,只能忙里偷闲,每天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开始前的短短一个多小时,成为了每天生活的希望所在。
下课铃响的标准时刻是下午的17:40,而晚自习开始的时刻是19:00,这80分钟时间是分秒必争的。
大致经过是这样的:
17:30:一众男生已经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出击;
17:40:下课铃响,如闪电侠快银附体般,biu地一声冲出教室门,冲出校门,冲向学校最近的网吧;
17:45:已杀抵网吧门口。开机,熟练地输入网吧账号和密码,打开游戏开始玩(游戏略有不同,有的玩泡泡堂,有的玩传奇,要问我玩的是啥我还真不大记得起来了……)
17:50:趁开机或游戏登录的间隙,只听得网吧里“老板儿!10号二两燃面打盒!”“老板儿!5号一两燃面不要葱子!”……诸如此类的声音此起彼伏。与此同时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玩着自己的。
18:20:一个声音来了:“几号的二两燃面?二块五哈!”“一两燃面是哪个的?”这是大家纷纷拥上来抢走饭盒,付完账,又立刻端坐回电脑前继续。网吧里一时间充斥着“吸溜”“吸溜”的声音,与键盘鼠标的敲击声相映成趣……
18:50:不知道谁发现了,离上课只剩十分钟了!于是大喊:“快走了快走了,只得10分钟了!今晚上是班主任守自习!”“哎呀我这关还差点,等我一下!”“等不到了,老板帮我下机,5号机,我先走了!”……
18:58:气喘吁吁的一群人带着烟味和燃面味冲进教室门,赫然发现讲台上班主任已经提前到了!立马吓得腿软了。班主任似笑非笑地问:你们去哪儿了?众人面面相觑,他又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没打铃,快给老子滚进来上自习!
19:00:铃响,所有人归位,一切回归正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得那时吃的燃面是哪一家面馆送来的,甚至也不记得那个网吧在哪里,我玩了什么游戏,但是我仍然相信这里的燃面的味道一定很好,因为这是自由的味道。
4
2004年,我高考发挥失误,但侥幸被第一批次的最后一个志愿“海底捞”,混进了广州的某农业大学学习养殖。踏上南国的土地后,不仅每一寸风景都与家乡截然不同,连我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从这里才算开始。
与适应湿热的气候、学习陌生的粤语相比,享受广州的美食似乎是更大的障碍。“食在广州”,可对于习惯了四川口味的我来说,“味在四川”的烙印轻易是不能擦去的。第一次在学校饭堂吃早餐,看见同学们排队点拉肠,我也跟着要了一盘。是广东最普通的那种铁板拉肠,铁质的四层蒸屉,抽出一格倒入米浆,加一个鸡蛋一点葱花,蒸上三五分钟后取出,用铁皮将蒸好的拉肠刮到盘里,再舀上一勺酱油即成。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盘拉肠上的每一个细节,坑坑洼洼的肠皮,似乎还因为师傅赶工并没有蒸透,鸡蛋如一块被人嚼烂的黄色口香糖贴在肠皮上,酱油像泥水一般散落其上……我硬着头皮吃了一口,感觉一阵反胃,从此差不多一年没有再吃过拉肠——那一瞬间,我突然多么怀念每个早晨都有燃面的生活啊!
但是燃面虽好却远在天边,如何享受在广州的自由生活是现实的问题。关于拉肠,室友带我去老字号吃了驰名的传统布拉肠,我这拉肠恐惧症才算痊愈,并且从此爱上了拉肠。大学期间,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怀念燃面和其他美食,因为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学会了粤语,半年能听一年能讲;学会了吉他,开始作词和作曲写自己的歌,后来还混到了三线选秀节目的全国20强;先是在学校里倒卖一切可以倒卖的东西,从军训时用的金嗓子到黑市上买来的二手摩托车,你能想到的我都卖过;和朋友一起租了办公室,开了公司,办了网站,一度运营得红红火火,最终以散伙告终;在大学城租了店铺开了店卖山寨机和数码产品;到广告公司、培训公司上全职的班……除了没有怎么去上课。
燃面是什么?那几年我可能真的已经快遗忘了吧。吃,就是快餐,从5块变6块变7块而已,有时狠狠心吃个烧鸭腿饭,都会心疼好久。有一阵麦当劳搞活动,5块一个汉堡,我连吃了一个月,后来想到麦香鸡都觉得恶心。
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在大学城开店的那一年。那会儿我每天早上6点起床,从租住的城中村骑着电动车到学校门口停好车,然后步行到公车站坐快线去大学城,去到店里已经8点过,接着盘点货物,准备传单,人来了就开始各种坑蒙拐骗一直持续到晚上8点坐上返程的公车,回到住处差不多10点了。此时正是城中村夜生活的开始,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口音的人们像归巢的蚂蚁一样席卷而来,他们大多没有时间吃晚饭,来到大排档吃上一顿宵夜是最值得期待的了——对于我来说也一样。
村里大排档有个熟悉的走鬼档,是一对夫妻开的,具体来自哪个省我也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当时看见他们的档口上摆着郫县豆瓣,亲切感即刻倍增,连忙让他们用本是用来炒田螺的豆瓣酱给我炒米粉。大火旺油(可能是地沟油),敲个鸡蛋进去炒熟再捞出来,接着下豆瓣酱,下米粉,下酱油,翻炒几分钟后再下炒熟的鸡蛋,最后撒上葱花出锅,放在套了塑料袋的塑料盘子上。一碗米粉只要3块钱,再配上一个烤鸡腿,2块5,一瓶可乐1块钱,这就是那时我每天生活的动力来源。
5
重新想起燃面,是在临近毕业的时候。到大三的下学期,我的各项业务都因为各种原因宣告失败。那个暑假我参加了现在很牛逼但当时没人看的某卫视的一档面向大学生的选秀节目,阴差阳错因为别人退赛而混进了全国20强,在电视上露了几脸,接着光荣成为20强里第一个被淘汰的就打道回府了。回到广州以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所有曾经想做的事情都已经被证明要么不想做要么做不了,还有一年就毕业,我该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我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电动车被交警叔叔没收了,当我东拼西凑借钱交足了罚款准备领车却又告知我是无证驾驶还要接受XXXX的处罚才能取走车,接着我又想到我们开公司办执照被工商局各种刁难,再想到若干次吃着炒粉喝着可乐就被城管驱赶不欢而散的经历……我决定,以后再也不受这鸟气了,我要去考公务员,然后让别人不用受这鸟气。
于是就开始了全神贯注的备考。每天两套行测,做完了就去公考论坛里看题答题,几个月下来竟然答了好几千题。除了复习,就每天在家做饭,研究着如何在广州做出燃面。为了做燃面,我第一次开通了淘宝账号,人生第一笔网购就是在一家宜宾特产店买了芽菜。用什么面来做也是个大问题,广州超市和菜市场能买到的不含碱的生面条和有碱的竹升面以及方便面试过以后效果都不好,效果比较好的是袋装的日式拉面,但是价格又太贵。找来找去,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合适的替代品:大汉口热干面。
大汉口热干面的面饼是经非油炸处理的碱面,不能像普通方便面一样泡熟,必须沸水煮三到五分钟,但是口感极好,容易滤干,用来做拌面一流,而且最重要是便宜,那时候算下来一袋只要2块多钱。(可惜现在的大汉口热干面和其他热干面品牌的面饼都换了,价格也贵了,再没有这么合适又便宜的面条了。)
我回忆着宜宾面馆和母亲的做法,自己煎辣椒油、切花生碎、炒芽菜臊子、切葱花,煮面,滤水,拌香油、辣椒油、酱油,撒上臊子、花生碎和葱花,在千里之外吃到了自己做的家乡味道,无比快乐和满足。
直到我几经波折完成公务员考试回到宜宾,发现1块钱1两的燃面已经涨到了3块(2008年),而且味道也跟我自己做的相去甚远,那一刻,真有点“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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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珠海工作,重遇故友,组建了衣湿。这是一个奇怪的乐队,在广东唱着四川话,就如同我自己一样,在广东生活讲广东话然后吃着燃面。
一边工作一边玩乐队是种怎样的体验?答主要说,是一种很酸爽的体验。在珠海这样的小城生活,有诸多便利,譬如通勤时间短,让很多事情具有了可能性——比如下班后回家自己做碗燃面吃了再去排练。11年10月,乐队第一版五人阵容初成,而我们给自己订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12月做第一个专场,作为EP的发布会。为了完成这个目标,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是天天排练,风雨无阻。每天五点半下班后,我会花十分钟开车回家,用十五分钟时间给自己做上一碗燃面,花五分钟时间吃掉它,再花十五分钟时间洗澡、换衣服,花五分钟整理乐器,然后出门,接上吉他手一起奔排练房;这一系列动作保证在八点的时候我们可以聚到排练房里准时开始。为了省钱,排练房是在鼓手梁楚的公司九号仓艺术空间的录音棚里。这个十余平米的小房间密不透风且没有空调,虽然10月的珠海已经不再酷热,但五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空间里排练的闷热、窒息之感还是让人终身难忘。
在珠海我也认识了我的太太,就是《不浪漫情歌》的主角,也是我们乐队所有EP、专辑、T恤的设计师。我们一见如故,性格、爱好、三观都十分契合,大概山西的刀削面跟宜宾的燃面比较有缘分吧——毕竟宜宾早已经有了刀削面,不仅如此,还有刀削燃面这样的奇行种。虽然她认识我之前从来没吃过燃面,但吃过我做的燃面之后就十分喜欢——当然,到宜宾吃过正宗的燃面以后更喜欢。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吃我做的燃面吧,原因倒不是我跟她讲我和燃面的这些故事,而是因为——宜宾实在太远了,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来源荐稿:桃子小姑妞儿
作者介绍:游淼,衣湿乐队主唱。官方兽医、民谣歌手;农忙务农,农闲唱歌。微信公众号:衣湿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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