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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把雨伞

文/烟波人长安

本文系作者授权“清南”发布，如要转载请与作者本人联系

 

一

上大学的时候，不喜欢带伞，每次在外面赶上下大雨，必定淋成落汤鸡。

应该是小时候被管得太严了，反而觉得这样很爽。男人嘛，打什么伞，淋淋雨才帅气，尤其是我这样的，帅上加帅，对不对。

有一次出门，坐地铁回来，一出地铁口，发现电闪雷鸣，豪雨瓢泼。

实在是太可怕了！等一等。

等了十分钟，雨丝毫没有要减弱的意思。

再等就吃不上食堂的牛肉面了！我恶吼一声，撒腿冲出去。

一路飞奔到校门口，感觉内裤都要湿透了。

正打算脱了上衣裸奔，抬眼看到一个女的。小姑娘正拼命撑着伞，一点点往校门口挪。

再一看，咦这不是我认识的人吗？

你干什么呢？！我冲到她旁边，大喊一声。

楠楠吓了一跳。

取快递呀！她也冲我喊。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拼了！取快递连命都不要。

我先走了！我还记着食堂的牛肉面。

等等，过来呀！楠楠大声说，对我晃晃手上的伞。

不过去呀！我一边往前跑一边喊，我是风一样的男子。

楠楠一翻眉毛：滚过来！

好吧，乖乖滚过去。

滚过去发现还是淋雨。靠，骗我。

我们大步往校门里走，楠楠把伞悄悄往我这边移。我伸手推回去。楠楠又把伞移过来，我再推回去。

最后我们两个都淋成了狗。

回宿舍，换衣服，提桶水去冲澡。楠楠的短信发过来：喝点热水，小心感冒。

靠，这不是男生才会发的东西吗？

不喝不喝，身体这么棒，喝什么热水。

第二天我就感冒了。 

 

二

在床上躺了两天，一节课没上，心情很好。

感冒快过去的时候，楠楠给我打电话，叫我下楼。

她给我一个包。

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很疑惑。你中彩票了？

掂一掂重量。呀！少说也有两万吧？

我兴高采烈地打开，发现里面只装了一把雨伞。

……骗子。

包送给你。楠楠开口说，你答应我，以后都背着这个包出门好不好？ 

不好。包是用来装钱的，我又没有钱。

你总是不拿雨伞，会生病的。楠楠又说，伞放在包里，你就能记得了吧？

不记得吧。我以后都不出门岂不是更好。

万一……楠楠顿一顿，接着说，万一你生病了，给我打电话，好吗？我给你买粥喝。

不打好吗？我可以让大宽去买，他还欠我一顿饭。

楠楠红着脸，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和我不在一个学院。我们系有外教开了一个英国历史课，外教高大帅气，张嘴一口英国腔，课特别受欢迎。楠楠也去旁听。她没有课本，正好我也不想听课，就把课本给她用。

后来她还说要参加考试，问我借复习资料，要了我的手机号码。

我把余北北的资料复印了拿给她，但是考试那天，她没来。

……这姑娘，真是骗人成性。

我回宿舍，顺手把她给我的包放在桌子上，以后还是空着手出门，一个裤兜装手机，一个裤兜装现金。

像我这么纯洁的人，一般都这样。

很多年后，我住在北京城另一边，有一天雨下得特别大，又不能不上班，在家里翻箱倒柜找伞，结果找到了这个包。

包上落满了灰尘。拉开，里面还是那把伞。

打着伞出门。咦，果然比不打伞舒服一些，至少内裤不会湿了。

原来楠楠没骗我。

但是她送我伞之后，过了段时间我忽然听说，那天我们合用一把伞，结果她也感冒了，也躺了两天。

你看，还是骗我。不是说打伞就不会生病的吗？

 

三

大一升大二。楠楠忽然频繁地给我发短信，一天好几条。 

每次都是一样的开场白：你在干吗？

没干吗。无聊，躺着数天花板上的洞。我回复。

无聊我们就出去玩儿吧。楠楠回复。

不去吧。我在为睡觉积攒体力。我回复。

……你出来，我请你吃饭。楠楠在短信里写。

不去……嗯？请我吃饭我为什么不去？！

于是跟着她吃了很多饭，校门口的馆子、必胜客、麦当劳。吃久了我自己都觉得愧疚。我太穷了，又不能回请。

像我这么纯洁的人，一定不能这样。所以后来她再要请我吃饭，我就不去了。

去吧，我们去吃烤肉。楠楠说。

不去吧。我在写小说，我要当作家，将来赚很多很多钱。我回复。

我没有骗她。我真的在写小说，写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跨越万里想要回到家乡，主角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苦瓜，一听就是个伟大的角色。

每天写。除了上课，我都在写，越写越兴奋。

哈哈哈不用多久我就可以当作家啦！我心想，到时候一个字卖一块钱，一百个字就是一百块钱，一万个字就是……

总之是很多钱。

作家当然是不能被人打扰的，楠楠的短信，经常忘了回。

她还是在发，只不过越来越少。

你睡了吗？我要睡了，晚安。有时候她这样发。

睡不着……原来天花板上真的有很多洞啊。有时候她这样发。

我统统不回。晚上正好是写得高兴的时候。

你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好吗？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楠楠又发。

不打好吗？我好忙啊，一天五千字。

你不给我打电话，我就每天给你发一个短信。楠楠说。

你不用回的。她补充了一条。

我握着手机看了很久，还是什么都没动，照原样把手机放下。

坚持写了两个星期，写出一个五万多字的故事。

投稿，被拒，再投稿，再被拒。投到第六家杂志，终于有了转机，说好全文刊发，一个月后登。

我很高兴，一边等杂志一边写新故事。又过一个月，收到一笔稿费。

终于可以请楠楠吃饭了！我手舞足蹈。

是的。我写这么长时间的小说，就是想请她吃顿饭。

人家请了我那么多次呢，对不对。

麦当劳？显得我太穷了，不行。

必胜客？还是很穷。

这么多钱，够两个人吃好几天金钱豹。

决定了，吃金钱豹。中午去那儿吃螃蟹，下午吃哈根达斯，晚上……晚上还吃螃蟹。

去楼下的ATM取了一千块钱，回宿舍数了又数。

大宽推门冲进来。我看到楠楠和别的男生一起吃饭！他说。

我一愣，突然想到，有几天没注意楠楠的短信了。

找出手机，挨个看。楠楠还是每天都发，从问我吃没吃饭到几点睡的，不多不少，一天一条。

直到前两天，短信内容变了。

有男生追我，你说我要不要答应？

紧接着第二条。你说我要不要答应啊？

第三条。你好好吃饭，别睡太晚。

第四条。万一……万一你无聊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好吗？

我握着手机看了很久，电话还是没拨出去。

那笔钱，拿去请大宽吃饭。两个人才吃了一百多，突然觉得，饭好便宜啊。

楠楠你吃亏了，没等到我请你吃金钱豹。你就后悔吧哈哈。

我拿起一串烤蒜，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嗯，一定是因为烤蒜太辣了。

一定是的。 

 

四

又过两年，我毕业。

毕业前，我把用了四年的手机拿在手上，看着收件箱里留了很久的短信。这些短信都来自同一个人。

短信从三年前开始，到两年前结束，整整一年的时间。

手机关机。掏出电池和SIM卡。

换了个新手机，换新号，进一家公司上班。

公司里好多美女啊，可惜都有男朋友。

像我这么纯洁的人，别人有男朋友，我肯定是没有兴趣的。

于是那段时间，大多数日子里我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房子和别人合租，两居，我还养了只猫。

有天下班，外面大雨。我还是没有伞。

慢慢蹭到楼下。看见一个女孩也站在楼道口，瞪着地上的积水发愣。

咦，又是我认识的人。

你干吗呢？我走到她旁边，问。

小琪抬头看我一眼。我忘了带伞。

那你等吧，很快雨就停了。我扔下这句话，准备撒腿就冲出去。

等等！小琪忽然喊。

我一半身子在楼外头，睁大眼睛看她。

你干什么？小琪也睁大眼睛，这么大雨！会感冒的呀！

感什么冒，我身体这么好。

小琪对我晃晃手机。我叫了车。她说，一会儿带你一段吧。

靠，这么奢侈。上班的人都这样吗？

后来真的坐车回家，到家雨就停了，一点儿都没淋湿，哈哈哈。

开门，进客厅，坐在沙发上。

忽然想起来，咦，她是怎么知道我住哪儿的？

她坐我隔壁的隔壁，平时也没说过几句话，有过一次交集，还是她换座位，搬东西，书撒了一地，我帮她捡起来。

难道那几分钟的工夫，她就获取了我全部的信息？她会心灵感应？

靠，这太可怕了。我打了个哆嗦。

正想着，小琪发来短信。

你到家了吗？她问。

到啦。家里好热啊，我在裸奔。我回复。

……问你呀，你是不是没有伞？短信又发过来。

是啊。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我明天给你带一把。我有两把。小琪写。

有什么用？你自己还不是忘了带。

答应我，以后每天都带伞上班，好吗？第四条短信。 

不带好吗？我一个裤兜装手机，一个裤兜装钱，伞就只能插在裤腰里了。

正琢磨着，忽然又想起来，咦，她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还有，这段对话，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熟悉？

第二天，小琪真的给我带了一把伞。

黑色的伞。我把它放在桌子上，不拿回家。这样也算带伞上班了吧？哈哈哈我真机智。

可是从那之后，很长时间都没下雨。

你看，伞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它老天爷都不下雨了，水稻怎么办？

真担心啊，像我这么纯洁的人。

再后来，有一段时间，我天天带着这把伞。

一个裤兜装钱，一个裤兜装手机，伞攥在手里。哪怕太阳疯了一样猛晒，气温飙到37℃。

这样走在路上，别人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

看什么看，未雨绸缪，知道吗？

有时候走着走着，还会流泪。别人还是像看神经病一样看我。

看什么看，水稻们都要渴死啦。我分点儿水来浇灌它们不行吗？ 

 

五

认识小琪两个月，偶然知道，她做饭很好吃。

烧鲈鱼，焖豆腐，南乳排骨……尤其番茄炒蛋，简直是一绝，十里飘香、绕梁三日。

回家打开冰箱，批评冰箱里的鸡蛋。同样是蛋，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于是经常找借口跑去她家蹭饭。

喂，你在家吧？我给她打电话，我开车出门呢，正好到你家楼下，没油了。你看多巧，我还没吃饭……

小琪很淡定。你哪有车？

……我把电话挂了。

换个办法。

你在家吧？我给她发微信，我家猫跑丢了，刚找着，你猜它在哪儿？就在你家门口！气死我了，骂了它一顿，它还狡辩说是闻着番茄炒蛋的味儿跑来的。你说多巧，我还没吃饭……

小琪很淡定，你家猫会说话？真厉害，快把它卖了，你就能买房子了。

……我把微信关了。

当然，还是每次都能吃到香喷喷的饭。烧鲈鱼，焖豆腐，南乳排骨，还有番茄炒蛋。

你不会做饭是吧？吃饭的时候，小琪坐在对面看我。 

……谁说不会！我会炒花生。炒一小碟下酒，棒棒的。

你没饭吃就来找我，好吗？小琪说，我做饭给你吃。

于是我天天假装没饭吃。

吃久了，内心又觉得愧疚，打算有机会回请她。

这次记住了，不要让别人等太久，有个月发了工资，赶快叫她出去吃饭。

吃不起金钱豹，吃火锅。

火锅真好啊。羊肉、肥牛、虾滑、百叶……还有麻酱。

隔着锅子上头的蒸汽，小琪看上去若有所思。

思个屁。快点儿吃菜。我招呼她。

我……小琪欲言又止。

吃菜吃菜。我拌好麻酱递过去。

我要出国了。小琪终于把话说出来。

……虾滑给你。这个虾滑可好了。

总公司在美国的分部需要人手，准备调我去帮忙，这个月底走。可能要一两年。小琪一动不动。

……肥牛好啦。吃肥牛吃肥牛。

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吗？小琪慢慢问我。

……羊肉也好啦。吃羊肉吃羊肉。

你不会做饭，下雨也不打伞，冬天那么冷，都不知道多穿一些……小琪说。

你会想我吗？小琪又问。

……百叶好啦。吃百叶吃百叶。

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好吗？小琪接着问。

……不打好吗？国际长途那么贵。

你不给我打电话，我就每天给你发微信。小琪又说。

……啊，火锅吃光了。

你看你，什么都不吃。我难得请你吃饭呢，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吃。

火锅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快就吃没了。

就像你们一样，这么快就都走了。

 

六

小琪走后一个月，我开始学着做饭。

第一次是做鸡翅，吃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鸡翅连盘子一起扔进垃圾桶里。上网查菜谱，咦，原来出锅之前可以尝一尝，是不是真的熟了。

鸡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熟没熟都不告诉我一声。

好好研究菜谱，早上研究，晚上研究。慢慢地，我也可以做出和小琪不相上下的手艺。烧鲈鱼，焖豆腐，南乳排骨……

唯独番茄炒蛋，做不出和她一样的味道。

有一天周末，一口气睡到中午，迷迷糊糊，觉得特别饿。

妈的，好想吃番茄炒蛋啊。

决定了，去找小琪。

我买了超市最贵的番茄和最贵的鸡蛋，冲到她家门口，咚咚咚敲门。

很长时间没人回应。

我忽然想起来，她已经离开了这里。

我蹲在小琪家门口微信她。

第一条：美国是不是很棒？你是不是不想回来了？ 

第二条：不回来也行，把番茄炒蛋的窍门发给我，你就可以放心在那儿待着了哈哈哈。

很长时间没人回应。

我忽然想起来，美国这会儿好像是凌晨。

我一直蹲在门口，从下午蹲到天黑。

天黑了，下楼，外头又开始下雨。

没带伞，我一路走回去，故意往没有遮挡的地方走。

回家就量体温，正常。过几个小时，还是正常。

妈的，躺在床上装病吧。

躺了大半天，都没有人理。

……又骗我。

不是说不打雨伞，就会感冒的吗？

不是说我没饭吃了，你就会给我做饭的吗？

不是说我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会给我发微信的吗？

实在躺不下去，爬起来给小琪的微博私信。

我、想、你、了。

四个字打出来，想一想，又默默删掉。眼看着屏幕慢慢变模糊。

奇怪，家里没有蒜啊。

嗯，一定是邻居家在切洋葱。

一定是的。

 

七

又过一年，我离开原来的公司，换了个地方工作。

新公司不大，还是有很多美女，可惜还是都有男朋友。

算了，像我这么纯洁的人。

于是我又恢复两点一线的生活。

后来手机坏了，触屏时不时失灵，只好再换一个手机，为了用3G，买了新的SIM卡。

坏掉的手机，还是随身带着，手机号我也没有停用，按时交月费。

我期待着有一天，它忽然响起来。

到时候我就可以接起电话，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明白下雨为什么要打伞了；我身体很好，基本上没有生病；我还学会了做饭，你要不要尝一尝？但是你做的番茄炒蛋，还是比我做的好吃很多，很多很多。

到底是用了什么秘方啊浑蛋！

但是这部手机，一直都没有再响过。

 

来源图书：烟波人长安《我有个恋爱想和你谈下》

作者介绍：烟波人长安，人称长安君，豆瓣新晋人气作者，用生趣的文笔和暖心的笔调，写尽身边人的喜怒悲欢。让你流着眼泪笑出声。被称为“最接地气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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