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捣蛋鬼，叫孙放。放浪的放。瘦瘦小小，头发贴在头皮上。

爱好之一是捣乱女生跳皮筋，每捣乱成功一次，都要贱兮兮地笑好久，表情好比鬼子在村头啃了一块大西瓜般自满自足。

爱好之二是收集各种武器的资料。什么手枪大炮坦克的型号，孙放都不在话下。也正因此，即便他在班里常年保持着倒数第一的成绩稳定不前，即便招惹着班里所有女生的厌烦，他也依旧在男生里享有极高的威望。

终于在初三的时候，老师实在不能忍受孙放拖着全班成绩的后腿，力排万难，把他轰出了我们班。

他走的那天，班里的男生们把孙放的一本本军事杂志，全还回去。把孙放的整个箱子都塞满了。

他抱着箱子站在教室门口，胸前还佩戴着学校统一的胸卡。留给了我们最后一句话：“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我要把奶子卡带着！”

当初的我真觉得，学习不好，却如此精通武器的孙放，真是神人！

让我重新想起孙放，可以从我高考时不小心蒙对了20分的数学题追溯。那年我数学冒了卫星，考了130。

那么一刹那，我真以为我是130的水平。选了个对数学要求极高的工科专业。

从那时起，我就一脚迈入数学的泥潭拔不出来。在数次挂掉数学课的过程中，我从“如何崛起”思考到“还要不要崛起”。那一段自怨自怜的日子里，我不仅看不进去数学书，我连小说都读不明白了，更确切地讲，是我拒绝明白。

我是在怀疑自己。

后来，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安慰和调整自己。

细细想来，让我畏惧的恐怕不是“挂科”这件具体的事情，而是我因为挂科，丧失了对思考和学习的热爱。

用我现在21岁的脑子想起12岁的孙放，我依然觉得孙放，真是神人！他从不畏惧“学习不好”，他力排众议，独自思忖着，我国军事武器的道路。

2

大桃子给男友说，“你欠我一场风花雪月的往事。”男友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见不得你这矫情样儿。”

俩人谈到分手，一拍即合，从未有的默契感油然而生。

大桃子生得俏丽，还口若悬河。不费吹灰之力就又可以找到一个爱人为她效忠。

大桃子才不管别人议论她什么，她只秉承一点，“人生没你想得那么长，失恋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因为失恋而不相信爱情。”

虽然我也想对她“呸”一口，但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我老家的村子里有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年轻时老公跟着别的女人跑了。村子里民风淳朴，也容不得这样的男人。全村的人都站在了老阿姨这边。

先前的几年，每每他老公托人带话，想跟她离婚，彼此互相解脱，自得其乐。老阿姨便要拾起家里的笤帚，拖把，连骂带打，把带话的人轰出家门。

那个男人孜孜不倦地请求着离婚，老阿姨根本不听，“我就不离。跟谁结婚都是这样！”

村子里的人们也逐渐开始劝着老阿姨离婚便是，这样无限期地等待只是黑暗。不管村子里谁来调节这件事，她总要掏出来一纸结婚证明，“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呢！”

久而久之，也没人劝了。如今年过五十的老阿姨，拥有的依然只是一张结婚证明。

她盼了许多年，也没盼得二十岁时那个结发的故人归来。

如今想来，失恋，离婚这些情感上的挫折，也不那么让人畏惧吧。真正让人所畏惧的，是经历过失恋与离婚后，不再相信爱情与婚姻。

3

王叔是我爸一个老交好。

早年间他俩同在一个工厂里搞电力设备。我爸不善言辞，遇到跟人掐架的事情，只会口吐白沫，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而王叔则是一幅老油条的样子，硬能把故事讲得天花乱坠。

我爸追我妈时，正得益于王叔在我妈面前，兢兢业业的美言。听我妈讲，自打王叔凑成了这桩美事，我爸每每见到王叔，眼底都有两行感激的热泪。

在那个年轻男人刚穿上白衬衫都能瞎得瑟两天的90年代，王叔坐在厂子里的办公室一拍大腿，对我爸说，“我不在厂子里干啦，我要自己倒腾点啥！”

在我爸妈还没反应过来的几天里，王叔火速辞了工作，南下淘金。

从此，我家饭桌上，便氤氲起比山西老陈醋还酸的气息，“人家老王都把钱币用筐子搬，你怎么还是这样。”

我爸听罢，总是嘿嘿一笑，“人家老王能行。”

多年辗转，我爸靠着一门技术活儿出了家乡，另辟捷径。而王叔却在一次投资被人陷害之后，倾家荡产。在我们家乡一个电机厂做起了活儿，再苦再累，也不再提“自己倒腾点啥”的事情。

我爸每次回到家乡，都不忘去拜访王叔。每次也劝他“自己倒腾点啥。”

王叔也只是抽起一根烟，“人心难测啊，不敢了。”

我爸说，“就在家门口搞点小生意也行啊。”

王叔嘿嘿一笑，“人心难测啊。”

“老王真的是个精明人，随便自己倒腾啥都能再挣钱的。”我爸前阵子在饭桌上给我妈说。

“他也真的是怕了吧。”我妈夹了一筷子菜。“真是可惜。”

倾家荡产也不那么可怕，能失多少也有能赚多少的能力。只是“王叔的畏惧”，让人畏惧。

我真正所畏惧的。不是学习不好，不是失恋，不是被骗。而是丧失学习思考研究的斗志，丢失对单纯爱情的憧憬和崇尚，放弃相信和被相信的安全感，最后纠缠在无尽的自我麻痹和自卑中。

想来，人们大抵只害怕具象的事物，比如失恋，离职，争吵。

而畏惧的，却是事物背后的情感。是自我怀疑，是内疚亏欠，是不再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