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难得糊涂”闻名于当今的郑板桥,号称诗、书、画“三绝”,但人们或许已经将他的诗和画淡忘,只欣赏他那四个“六分半体”书法,甚至各取所需地拿去关照、搪塞社会、人生,掩饰某种不平,达到一定的慰籍,以期心里平衡。谁还去关注他更是作画和写诗、解读人生的高手?《板桥集》中有一首《李商隐》诗可见一斑:
不历崎岖不畅敷,怨炉仇冶铸吾徒。
义山逼出西昆体,多谢郎君小令狐。
诗的首句说,不经历仕途,人生的崎岖坎坷,不会“畅敷”。畅敷,原意是指对客观事物的铺叙、发挥和升华并广为传播。这里说李商隐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心路历程加以锤炼和升华,形成精美的诗篇,受到人们普遍的喜爱而流传千古。即曹雪芹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也。二句,写李商隐胸中的怨愤像炉火一样燃烧,而又用“仇”去冶炼。“
怨仇”原为一词,指仇敌,拆开而用“炉”、“冶”分隔,其势更炽烈。在于说明李商隐的诗歌是爱和恨,苦难和不幸、愤
懑
和积怨等等感情熔铸而成,是一曲曲血泪人生的悲歌。“吾徒”,指李商隐。徒,同类之意。这里郑板桥把李商隐引为同类、同道、知己和隔代的朋友。后两句是反语,说李商隐的诗歌成就是“逼”出来的,这还得“多谢郎君小令狐”
李商隐自幼才华出众,十五六岁即崭露头角,受到时任东都留守令狐楚的赏识和指导,并让他与令狐绹(即诗称的“小令狐”)等儿辈交往,结成至友。后来,李商隐与被令狐绹视为政敌的河阳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相恋并结婚。当时,小令狐已跻身官僚上层,后又升任宰辅,且备受皇帝恩宠,可以自由出入宫闱。郑板桥另一首《金莲烛》说他“画烛金莲赐省签,令狐小子负堂廉”。小令狐对李商隐大为不满,说他“投异党”、“背家恩”、“诡薄无行”。于是,不念旧谊,造舆论,设障碍,致使李商隐仕途坎坷,潦倒终生。也正因此,才使李商隐“怨炉仇冶”、“铸”成了伟大的诗人。反之,如果小令狐推荐帮助了李商隐,使之飞黄腾达,荣华富贵,他能有这样杰出的艺术成就吗?所以,郑诗说“多谢郎君小令狐”。这也正如韩愈在《柳子厚墓志铭》中说柳宗元“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传于后如今,无疑也”。
这里,郑诗说李诗是“逼”出来的,这是的论;但说逼出了“西昆体”却是一句貌似糊涂的聪明话,是郑板桥式语言。因为“西昆体”是宋人模仿李商隐诗风形成的一个流派,它并未继承李商隐的真精神,而是追求形式的绮丽华美,生吞活剥李商隐诗句的形式主义诗派。郑板桥对李商隐的诗是有深入研究的。而且评价颇高。在他的“述诗二首”说:“怪杀《韩碑》扬巨斧,学昌黎险语排生硬,便突过,昌黎顶……”但在中国传统文学史上,一般都把李商隐称做西昆体的鼻祖,郑板桥也就这样写了。
郑板桥(1693----1765),名燮,字克柔,板桥是他是号,江苏兴化人。曾任山东范县、潍县知县。因赈济灾民事得罪上司而辞官,终老扬州,为清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扬州八怪之一”。他生前自己编定诗集,并在诗序中说“板桥诗刻止于此矣,死后如有托名翻版,将平日无聊应酬之作,改窜烂入,吾必为厉鬼以击其脑。”在他编定的诗集中,特意把为官时范县、潍县之作,分别编出,其余另编一卷。这首《李商隐》诗正在另编中。从诗的内容和反映的思想倾向看,当是后期作品。因为李商隐早期任弘农尉时,因得罪上司而辞官;郑燮亦然。所以与李商隐有相仿佛之经历,是同类,是同道,是隔了许多年代的知己和朋友,故称李商隐是“吾徒”。所以这首诗是写李商隐,也是写郑板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