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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荔子悲歌

(2022-03-11 20:2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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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荔子悲歌作者:夏立君博客

荔子悲歌

      ——柳宗元与柳州

 夏立君

 

  波静水阔、气定神闲的的柳江绕城而过,为这南国重镇平添无穷魅力。三面环水,一面衔陆,山媚水秀,峰峦掩映,自然壮丽,人文优美,柳州城坐落于此,真如天造地设。

对柳州的了解略作深入,一个重要历史人物就会以悲剧的表情、伟岸的身影耸立在你的面前。——他就是柳宗元(773—819)。

柳州柳侯祠位于市区繁华地带,祠内却幽静宜人。读碑铭,临罗池,喧嚣远逝,千年历史齐集心头。在柳州的史料中,在柳州的现实里,在柳州人的心头口头,柳州历史判然分为两截:柳宗元之前和之柳宗元后。一个人对一个地方发生如此深远持久的影响,历代民众对他如此敬仰甚至奉之为神,值得深思。

在柳侯祠荔子碑前默立,对诗碑的内容并不能马上完全读懂,但那千年前特有的气息,却会弥漫开来,令你不能自已:

荔子丹兮蕉黄,杂肴蔬兮进侯堂。

侯之船兮两旗,度中流兮风泊之。

待侯兮不来,不知我悲。

……

鹅之山兮柳之水,桂树团团兮白石齿齿。

侯朝出游兮暮来归,春与猿吟兮秋鹤与飞。

……

 

元和14年(819118日,饱受摧残的柳宗元一病而亡,终年47岁。柳宗元死前分寄遗书与一生至交韩愈、刘禹锡,托以后事。韩柳共同推动古文运动,同为文坛泰斗,二人虽政见分歧很大,特别是对佛教态度截然相反,壁垒分明,但私交甚深。韩愈对小自己5岁的老友的悲惨离世,有着难以排解的伤痛,先后写了《柳子厚墓志铭》《祭柳子厚文》。柳宗元去逝后第四年,柳州士绅及民众筹建罗池庙(即柳侯祠),韩愈写了《柳州罗池庙碑》,悲情满纸,一吟三叹。一代文豪韩愈,写碑铭是其重要生活来源,一生为人写碑铭无数,被时人及后人讥之为谀墓。而这三篇文章却都是至情至性之文。庙碑最后附悼诗《迎享送神诗》,以供柳州人祭祀柳宗元时咏唱。二百年后,对柳宗元推崇有加的旷世奇才苏轼,以遒劲的行楷书写了这首诗。又过了一百年,一位名叫关庚的柳州地方官得到了这件书法珍品,于南宋嘉定10年(1217),刻石立碑,后人取首句二字称之为荔子碑。此碑将柳宗元事迹、韩愈诗文、苏轼书法集于一体,三人又同属唐宋八大家,实为千古罕有,亦称三绝碑,为国家一级文物。

吟咏荔子碑,吟咏这弥漫千年的悲情。在那样一个时代,有那样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地方,为家国,为苍生,为自己,曾顽强地挣扎奋斗过。大约连他自己都不曾料到,他在这儿划下的生命痕迹,会如宣纸上的一点墨,逾洇逾深,最后竟然成为柳州历史乃至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块胎记。

柳宗元那破千古之惑的勇气,独立不屈的意志,如柳江之水,源自十万大山,挟几分异端,几分诗意,冲出蒙昧荒原,汇入长江,汇入黄河,汇入中华文明的洪流。

 

柳宗元出生时,父亲柳镇任长安县主簿,一个八品小官。柳镇很注重对这唯一儿子的培养,待柳宗元年纪稍大,就常将他带在身边。随着柳镇任职之所的变动,十多岁的柳宗元就游历了不少地方。这对柳宗元独特品格的养成应当是非常重要的。

柳家曾经是巨宦望族,只是至柳镇时早已衰落。南北朝时期,柳氏是北朝门阀世族,入唐后,柳氏在新王朝取得了更为显赫的地位。唐高宗李治朝,柳家同时立朝居尚书省者就达22人之多。柳宗元高伯祖柳奭任高宗李治朝宰相,柳奭外甥女王氏为高宗皇后。武氏主政时期,柳家成为宫廷斗争牺牲品,受到武氏集团沉重打击。武则天对政敌手段极为苛酷,柳氏一门迅速沦没,一蹶不振。家族的这一段遭遇,虽已过百年,柳宗元却常常自觉不自觉地想象到那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一幕。从柳宗元的文章中可以看出,柳宗元的人生动机中,是有强烈的重振家族雄风愿望的。

贞元9年(793),柳宗元与刘禹锡一同考中进士。贞元14年(798),授为集贤殿书院正字,正式入仕。贞元19年(803),刘禹锡、柳宗元先后被破格擢升为监察御史里行,成为以打击宦官、减免税赋为改革目标的王叔文集团的骨干力量。贞元21年(805)正月,唐顺宗李诵即位,曾任太子侍读的王叔文受到重用,柳宗元进一步被擢升为礼部员外郎,为直登宰辅铺平了道路。33岁意气昂然的青年朝官柳宗元以为,大展政治宏图的时机到了。可是改革很快失败,李诵不得不禅位给李纯(宪宗),王叔文被贬后旋即赐死,柳宗元、刘禹锡等八名骨干被逐出朝廷,任远州刺史。这八人万万想不到,在他们诚惶诚恐奔往任所的半道上,加贬他们为司马的圣旨追上了他们。并连下诏命,规定八司马逢赦不赦,即永不在赦免之列。这等于在政治上判了他们死刑。柳宗元年少得志,轻取高位,正思一展雄图,经邦济世,却料想不到一下子从云端跌入了泥潭。

朝廷——永州——柳州。

在朝廷,柳宗元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在永州,这朵花被扔在了地上;在柳州,这朵花枯萎了。

 

 

皇权时代,贬官之望朝廷,一如弃儿之望父母。读一读那些遭贬之人的诗文就知道了。韩愈、柳宗元、苏轼,无不如此。

青年朝官柳宗元被逐出朝廷,远放韶州(今广东韶关)刺史,半道被加贬为永州(今湖南永州)司马,且不列官籍,属编外人员。柳宗元是带着年近七旬的老母及一大家子人前往贬所的,来自朝廷的诏命,无异于落在柳宗元心头的风刀霜剑。当他满怀政治热情大踏步前行时,眼前的大道却突然消逝了。在政治上,柳宗元被归为零,甚至于被当成负数。在贫瘠的土地上,权力之花开得如此鲜艳。朝廷对你的喜恶,直接就变成了用或弃,甚至是生与死。

政治之火被窒息了,但生命之火不会熄灭。柳宗元是一个有生命力量的人,这种力量是一定要找到一个表达自己的突破口的。他的好友、政治难友刘禹锡这样评价他:如丽星在天,芒寒色正。他是个有深刻思想却又行动天真的政治家,他做不来政客。来自朝廷的打击够沉重的,他痛苦,惶惑,甚至消沉,但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成为什么。

永州十年,柳宗元从33岁到43岁,正值生命的盛年。他没辜负自己的人生。这十年,他的文学创作达到了最高峰,他把自己打造成了中国文化史上标志性的人物。那些见解深刻、酸酸辣辣的论文、杂文、寓言,那些优美又冷峭无比的游记,那些一往情深登高望远的诗歌,无不打上他特有的精神烙印。

元和9年(81412月,朝廷下诏征八司马中仍在贬所的柳宗元、刘禹锡、韩泰、韩晔、陈谏等五人入京。一接诏命,柳宗元悲喜交集,潜伏的政治热情立即复苏,一路豪兴大发,吟咏不绝。过汨罗江,遇逆风,作《汨罗遇风》:

 

南来不作楚臣悲,重入修门自有期。

为报春风汨罗道,莫将波浪枉明时。

 

屈原、汨罗江,自古就是含冤莫名的象征。今天不同了,天门重启,我柳宗元奉旨回朝,汨罗的风浪,还能阻碍我的前程吗?想到柳宗元之后的遭遇,我们多少会为柳宗元的天真纯粹感到些微辛酸。

时间过去了十年,围绕八司马的斗争并没有结束。专制体制行使权力的特色是,掌权者怎么出牌,你是难以揣测的。牌已出再收回去,他仍然可维持满脸堂皇正确的表情。柳宗元等五人在长安停留不到一个月,拨弄他们命运的新诏命又下达了:他们一同被出为远州刺史。官阶虽进而地益远,实际上是一次更彻底的贬斥。那个时候,朝廷与你的心理距离,是可以用地理距离来衡量的。一千里,二千里,三千里……柳宗元颠踬数月,跋涉5470里,到达王朝的蛮荒之地——柳州。

元和10年(8156月下旬,岭南最为酷热的时侯,柳宗元到了柳州。柳宗元记载,当时柳州城区人口只有900多户。元和年间,在唐政权户籍掌握之内的柳州人口实际只有1287户。这样说来,城区算是人烟够密集的了。作为一州的最高长官,柳宗元经常见到的就是这900多户城区百姓。

柳宗元登上城楼,地迥天高,许多他一生不曾见过的植物正在溽热的空气里疯狂生长,他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生长。他挥豪写下了一生中最出色的七律,分寄天各一方的另四位难友。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飐乱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苈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孤独的自我在这里被十倍百倍地放大了,无限、无情的时空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想到了什么?朝廷?——朝廷已彻底抛弃了他。家庭?——老母随他到永州不久就病死,柳宗元是家族的顶梁柱,包括堂弟表弟在内的一大家子人,都随他来柳州了。难友?——那四位难友所到的地方,大约比柳州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只好各滞一方,不得相见。

这可真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经济文化上与长安与中原的差距是巨大的,当地人与中原迥异的风俗习惯也给他强烈印象。以柳宗元的文化分量,一到柳州,柳州人就感受到了。——这里从来没有过也从来没来过这种分量的人。

到达柳州不到两个月,柳宗元即着手重修破败的文宣王庙(孔庙)。柳宗元是最具怀疑精神的思想家,不用说对其他圣贤,就是对孔孟这样的圣人都并不盲从,但修孔庙是教化的需要。对孔子的尊奉程度,就表明与中华文明的连接程度,是化内化外的区分。重修孔庙,是新刺史推进教化的姿态。后来,柳宗元又主持重建倾圮已久的大云寺。这颇引起当时及后世不少非议。激烈排佛的韩愈对柳宗元尊佛就极为不满。韩柳并称,韩柳思想性格之对比,类似杜甫李白之对比。韩正统明确保守,柳开放独立怀疑。柳宗元苦闷时,也到佛教中寻找安慰,但佛教之于柳宗元,不是信与不信,而是用与不用。柳宗元是皇权时代少有的反天命、反鬼神、反符瑞的勇士,提出天人不相预,直指君权神授。他是那个时代最少迷信的人,用目空千古评价他并不为过。当地流行原始巫卜陋习,得病则杀牲以祭,先杀小牲,病不愈,则杀大牲,再不愈,则蒙面等死,导致人口、牲畜损耗严重。佛教戒杀,正可以用来抵制此陋习。与其让小鬼扰乱生民,不如拿大神来约束威慑,这就是所谓神道设教。柳宗元在柳施政,自然以中原、长安一带的文明状况为标准。除了推行教化,他的释放奴婢、倡导打井等具体措施,对推动柳州走向开化,作用是直接的,效果是明显的。

柳宗元从青春时代就有远大政治抱负,提出大中之道(勉强可解释为:选择最适宜的思想方法措施,施之于社会、生民),志在利安元元。他的理想在柳州这数千最多上万百姓身上得到了有限的实践。这足以安慰他那孤独的灵魂了吗?

 

海畔尖山剑似芒,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故乡是回不去了。在柳州,他是刺史,也是流人、贬客,或许后者更根本。早在永州时期,长久的逆境生活已严重摧残了他的身心,坐则腿麻,行则股颤。闻人大声说话甚至会惊恐不已。到永州第五年,他给萧俛的信中说: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长来觉日月益促,岁岁更甚,大都不过数十寒暑,则无此身矣。对未来人生作这种展望,已够悲凉的了。想不到,实际结果更加悲凉。

到柳州第四个年头,柳宗元对自己的身体已不抱希望,对部属说:明年吾将死。第二年,柳宗元果然赍志而没。

 

 

柳宗元也有轻松谐谑的时候。

 

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

谈笑为故事,推移成昔年。

垂荫当覆地,耸干会参天。

好作思人树,惭无惠化传。

——《种柳戏题》

 

柳宗元喜欢种树,在柳州种了大量的树。他这样调侃自己:柳州的柳刺史呀,在柳江边种柳树,或许将来会成为地方上为人说道的掌故吧?在尾联,柳宗元暗用召公种甘棠、后人不忍剪伐之典,为自己没能为柳州百姓留下惠泽而惭愧。

柳宗元若在天有灵,他是不必惭愧的。或许连他本人也意识不到,他这个人、他的有限施政实践,就是一粒种子,一粒生长潜力无限的文化种子。这粒种子在他生时没有长大,在他弃世后却迅速长大了,长成了参天大树,浓荫匝地,泽被柳州,泽被中华,他的文化分量人格力量就是这粒种子取之不尽的营养。他一到柳州,就有不少青年学子不远千里前来蛮荒之地拜师。这似乎是一种象征。在文化文明意义上,柳州是可以以柳宗元为分水岭的。

北宋崇宁三年(1104),宋徽宗下敕追封柳宗元为文惠侯。不久,偏安临安(今杭州)的宋高宗赵构又下敕加封柳宗元为文惠昭灵侯。面对强敌压境,朝野惶乱的局面,两位皇帝都想到了柳宗元,前朝贬臣成了现今软弱王朝的精神支柱。两通敕文不但肯定柳宗元文为百代之师,还大力表彰他的治绩和卓越刚正人格。

 

正当深秋时节,在柳州盘桓数日,或登高望远,或乘船游江,八桂大地,鹅山柳水,南国风情,美不胜收。登上柳州宾馆最高层,柳州城尽收眼底。车水马龙,万家灯火,柳江如带,逶迤绕城,参差十万人家,好一派繁华景象。随身带了册柳宗元文选,在柳宗元曾留下足迹的地方,在温度宜人的空调房里重读之,真有今夕何夕之惑。《三戒》《封建论》《永州八记》《愚溪诗序》……这些曾经耳熟能详的作品,似乎变得陌生起来。原来,它们都另有我从前不能理解的内涵。

窗外车声殷殷,远处歌声缥缈,这与千年前的荔子悲歌氛围是多么不同啊!今年是柳宗元弃世1190年。柳宗元活在千年前,度过那样的人生;我活在今天,要度过这样的人生。这是谁的安排?无数人如一粒沙一枚叶,被雨打风吹去,少数人却似中流砥柱,永远屹立江心。

今夕何夕?今夕何夕?历史渊默,柳江无语。

农历20081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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