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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看完《羽蛇》,凌晨五点钟做了个噩梦,梦里也极度压抑,我与那个不被父母所喜爱的少女羽融为一体,成为一人。这种压抑的痛楚,让我整整两天情绪低落。
被损毁被伤害的少女,永远不会长大也不会消失,她只是被时间遗弃,就在那发臭发烂的旧时光的记忆里,时不时的犯上作乱,让成年的女人感到自卑或痛心,她始终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孤单的,是不配被爱,也不可能得到爱的——这是我心底隐秘的痛,可是,徐小斌把少女羽的痛苦展示给我看,再次撕开了那些血淋淋的我早已封闭不愿记起的往事。
我猜,全世界的孩子大概都是敏感的,柔软的,多疑又轻信的,所以身边才会发生六岁小女孩听老人说只要把弟弟小鸡鸡剪了,妈妈就不会不要她之后就拿剪刀剪了弟弟,弟弟因失血过多死去的骇人听闻的故事。人们总是责怪小女孩的血腥残忍,没有人想去追问,一个原本纯真的六岁的女孩为何嫉妒自己的弟弟,那是因为她被父母忽视,无法感受到爱,那是对失去的恐慌啊。
无数心理学家一再强调,童年期阴影影响一生。可父母们依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残暴,粗鲁,甚至武断会伤害子女到什么地步。
来自亲人的伤害一度让我非常自卑,觉得自己就是她们形容的笨,懒惰,一无是处,废物,没用的东西。直到如今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够有成功的,好好的人生,就像书里说的,她总是预见自己会失败,在一件事还没开始就知道失败,后来果然失败,没人能说清原因。我想是因为谁也不会为已知的失败的去努力。
大概全中国的母亲,我们这一代的孩子的母亲,多少都会在他人面前自谦说自家孩子笨,评论家毫不犹豫的说这是属于全世界的书,或许全世界范围内也是如此。父母们觉得那是谦虚,可对孩子来说,那句玩笑的“别人家的孩子聪明,我家的孩子蠢笨”是在一刀刀戳你的心,损毁你的自信。
羽的家族是极权的母权,那个可怜的少女羽一生都在寻求不可得的母爱。而我,少女时期我就恨透了这种极权下的母权,何止是母亲,奶奶的大声斥责辱骂常常整个山村都能听见,我总是记得,那个觉得世界很大很冷的小女孩躲在门角落里默默以泪洗面,暗暗发誓要长大,逃离这里然后再也不回来,甚至生不如死。
孩子的心是最敏感最纯真的,那一次次被伤害在心上无疑是一刀一刀来自最亲的人的毁灭般的打击:连我最亲的人都不爱我了,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还能见到我最亲爱的父亲,他一定会爱我!萌生这种念头的时候我大概六七岁,然后一面安慰自己,以后长大了要找一个很爱很爱我的男人。成年后,这种近乎对爱情偏执的信仰大抵来源如此。
少女时代一直渴求爱,渴求温暖,就像岸上的鱼渴求水,别人给我一点点温暖都会让我感动到愿意以命相交,以至于后来被友情爱情伤害,会再次生不如死。是到了最近两年,我才懂得收回向外界寻爱的双手,自己拥抱自己,给自己温暖。
要说对性格的影响,非奶奶莫属,她长期的辱骂使我逐渐没有自信,少年老成,七八岁就老气横秋。但即便如此,我也从来不恨奶奶,不是不敢,是不愿意,因为她也很可怜,爷爷脾气不好动辄打骂,听说她做童养媳日子很悲惨,我总是不能理解一个同样是少女时代被伤害的女人怎么长大以后可以伤害自己的孙女?刀子嘴豆腐心无疑是形容他们那一代人,可对我来说,来自亲人的言语的打击力度足以抵消这世上其他任何人的万千赞美。
我不恨她们,甚至在心底告诉自己,她们是爱我的,若不然,这漫长人生如此冰冷怎么值得活下去?
叛逆期,我曾经无比恨过自己的母亲抛弃我,恨她不爱我,恨她的不理解我,我早恋逃学离家出走给她发短信说反正你别找我,你没养我没资格教育我。这种恨意直到和男朋友分手灰溜溜回家,她一声不吭给我做饭才慢慢消解,但后来她逼着我相亲,我又开始逃离,一直到自己真正为人母,才理解她有她的无奈和她的人生,理解小学四年级大舅给我写信提到的她的力不从心。
这种母女的和解很奇妙,它让我不再憎恶世界,也不害怕谁不再爱我,我知道有人始终如一的爱我,我也有深爱的想要守护的孩子,从而变得坚韧。
可是就在去年夏天,还是因为母亲对妹妹婚姻大事的干扰,因为她人格上打击(总是说你能找到个男人就不错了还挑什么之类的),我和妹妹与她声嘶力竭大吵一架,三个人又哭又闹,但我现在二楼阳台上,望着她骑着电动车离开家去上班的背影,泪如雨下,我想她只是以她笨拙的方式爱我们,尽管那近似蛮横的做法我不赞同,可我仍然爱她关心她,又想起她有高血压怕她生气血压升高,立即给她打电话,放在少女时期,至少一个星期不理她。有时候愿意原谅亲人的伤害,是与自己和解、与这个世界相安无事的必经之路。
在羽死后,若木对韵儿说,你的小姨她才是最有才华的,她画的雪花是最美丽的。看到这一句,心里一直悬着的某个东西,突然落地,踏实了,眼泪了涌出来,幸好,她是爱着羽的,羽,若是活着的时候知道,她的母亲其实爱她,大概她这一生不会这样上下求索的寻求着死亡。
她终于用死亡救赎了自己的罪,可是用金乌的话来说,她没有罪,她只是犯了个错而已。六岁的孩子,只是贪恋的想得到父母的爱。而若木呢?我厌恶这个狭隘又虚伪的女人,可是她也没有错,她出生的年代,她所身处的成长环境,注定了她重男轻女,一个母亲,要去向一个亲手掐死孩子的另一个孩子表达爱意,我想了又想,大概,确实是做不到吧。
若木对羽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爱,多少让我觉得不那么孤独,不那么冷,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童年时期都曾被忽视被冷落的孩子,都有这种感受:你会觉得整个世界离你很遥远,这世上其他人的悲欢离合生死起落与你没有关系,别人的喜怒哀乐,哪怕是至亲之人,你看着她们也像隔着一层雾,是在看另外一个世界,而你的世界,别人走不进去,你也走不出去,你自己,就是一座高高的城墙。所以,至诚至性的羽,她注定一生飘零,一生孤独。没有人能够填补她心中的黑洞,没有人。
也因此,我更喜欢做了手术之后的她,后来的那六年,她变成了一个愚蠢的凡人,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家庭温情,哪怕这温情背后满目疮痍,脆弱的不堪一击,可,那也是不可多得的温暖。值得羽以及像羽这样的人,放弃骄傲的自我去追寻。
玄溟,若木,金乌,羽,还有大姐绫、二姐萧,甚至梅花,小桃……这些女人,是树形的皇后,她们似乎无所不能,可其实又什么都做不到,不过是人类进化中的一个工具,不过是漫漫历史长河中的卒子,但人类的生命力如此顽强丰盛,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扎根生存,而爱,才是人类唯一的救赎。
我最钦佩的是金乌,无论何时都能把自己照顾妥帖,而且仗义且热情漂亮的女人,但最心疼,最喜欢的却是羽,有一种人,她们无论如何学不会戴面具,永远都是一张裸脸,她们只跟喜欢的人交往,对于不屑一顾的人,吝啬多说一句话,她不受欢迎,永远被排挤,可是她甘之如饴。我曾经是这样的人,只是那尖锐的痛苦逐渐磨砺了我的神经,于是我尽量让自己越来越粗糙,唯其如此,才能在这险恶世界得以保存好自己的一点真性情。虽然不必学会虚伪,但至少,不会对厌恶的人嗤之以鼻,而是保持礼貌的,友好的安全距离,这,大概是成年人世界的必修课,能够始终抗拒且一生不修习这门功课,需要强大的内心。
在我的理解里,没有爱的人,“如同脱离了翅膀的羽毛,不是飞翔,而是飘零,因为她的命运,掌握在风的手中。”
如同徐小斌在自序里说的,这是一部用血和生命来浇灌的作品,值得一读再读,值得在寒冷又绝望的人生低谷期,用以疗伤,借以温暖自己,隔着书本,会看到另一个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张望和试探,然后,你便知道了,其实,你并不孤独。然后,你也会相信,在你的一生里,你还是会获得爱,温暖,希望这些美好的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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