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是具有一定意味意义的对象物，它的意味内涵是经太长时间积淀的。《周易》之《中孚》、《明夷》、《渐》、《小过》等卦中均有鸟的影子，这里的鸟大体上象喻着坚贞自守、远遁自晦的高蹈情怀。《诗经》中的鸟意象更是不胜枚举。"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意味自由、***；"交交黄鸟，止于棘"，则暗示了不得其所的意味。另外，《庄子》"逍远游"中高飞远举的大鹏，则是远大理想的意味。先民视野中的鸟开启了后代诗文中鸟的"原型意象"，回纳起来，大概为两类：一是寻求宏大的地步，是经过拼搏后的自由；一是选择退守，是疏离主流群体的个体自由。两种鸟的原型意象，陶渊明的诗中兼而有之，可以看做是其人生转换的前后标志。陶渊明思想之转变实可以以鸟的意象一以贯之。

　　关键词：生平，前期功业寻求，鸟意象，诗意回回

　　陶渊明（365-427），字元亮，别名五柳先生，晚年更名潜，卒后亲友私谥靖节。东晋浔阳柴桑人（今九江市）人。 陶渊明出身于破落仕宦家庭。曾祖父陶侃，是东晋开国元勋，战功明显，官至大司马，都督八州军事，荆、江二州刺史、封长沙郡公。祖父陶茂、父亲陶逸都作过太守。

　　年幼时，家庭衰微，八岁丧父，十二岁母病逝，与母妹三人度日。孤儿寡母，多在外祖父孟嘉家里生活。孟嘉是当代名士，"行不苟合，年无夸矜，未尝有喜愠之容。好酣酒，逾多稳定；至于忘记自得，傍若无人。"（《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渊明"存心处世，颇多追仿其外祖辈者。"（逮钦立语）往后，他的个性、修养，都很有外祖父的遗风。外祖父家里躲书多，给他提供了阅读古籍和了解历史的条件，在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的两晋时期，他不但像一般的士大夫那样学了《老子》《庄子》，而且还学了儒家的《六经》和文、史和神话之类的"异书"。时期思潮和家庭环境的影响，使他接受了儒家和道家两种不同的思想，培养了"猛志逸四海"和"性本爱丘山"的两种不同的志趣。

　　陶渊明少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的大志，孝武帝太元十八年（393），他怀着"大济苍生"的愿看，任江州祭酒。当时门阀制度森严，他出身庶族，受人轻视，感到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回"。（《晋书陶潜传》）他辞职回家后，州里又来召他作主簿，他也辞谢了。安帝隆安四年（400），他到荆州，投进桓玄门下作属吏。这时候，桓玄正控制着长江中上游，窥伺着夺取东晋政权的时机，他固然不肯与桓玄同流，做这个野心家的心腹。他在诗中写道："如何舍此往，远远至西荆。"（《 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对仕桓玄有悔恨之意。"久游恋所生，如何淹在滋？"（《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对俯仰由人的宦途生活，发出了深长的叹息。隆安五年冬季，他因丁忧辞职回家。元兴元年（402年）正月，桓玄举兵与朝廷对抗，攻进建康，夺取东晋军政大权。元兴二年，桓玄在建康公然夺取了帝位，改国为楚，把安帝软禁在浔阳。他在故乡躬耕自资，闭户高吟："寝迹衡门下，邈与世相尽。顾盼莫谁知，荆扉昼常闭。"表示对桓玄称帝之事，不屑一谈。元兴三年，建军武将军、下邳太守刘裕联合刘毅、何无忌等官吏，自京口（今江苏镇江）起兵讨桓平叛。桓玄兵败西走，把软禁在浔阳的安帝带到江陵。他离家投进刘裕幕下任镇军从军。（一说陶渊明是在刘裕攻下建康后投进其幕下）。当刘裕讨伐桓玄率兵东下时，他仿效田畴效忠东汉王朝乔装驰驱的故事，乔装私行，冒险到达建康，把桓玄挟持安帝到江陵的始末，驰报刘裕，实现了他对夺取者抚争的意愿。他兴奋极了，写诗明志："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远，孰敢不至！"（《荣木》第四章）刘裕打进建康后，风格也很有不平凡的地方，东晋王朝的政治长时间以来存在"百司废弛"的积重难返的腐化现象。经过刘裕的"以身范物"（以身作则），先以威禁（预先下威严的禁令）的整理，"内外百官，皆肃然奉职，风俗顿改"。其性情、才华、功绩，很有与陶侃类似的地方，曾一度对他产生好感。但是进幕不久，看到刘裕为了剪除异己，杀害了讨伐桓玄有功的刁逵全家和无罪的王愉父子。并且凭着私情，把众人以为应当杀的桓玄心腹人物王谥任为录尚书事领扬州刺史这样的重要的官职。这些黑暗现象，使他感到失看。在《始作镇军从军经曲经阿曲伯》这首诗中写道："目倦山川异，心念山泽居""聊且凭化迁，终返班生庐"。紧接着就辞职隐居，于义熙元年（405年）转进建威将军、江州刺史刘敬宣部任建威从军。三月，他奉命赴建康替刘敬宣上表辞职。刘敬宣离职后，他也随着往职了。同年秋，叔父陶逵先容他任彭泽县令，到任八十一天，碰到浔阳郡派遣邮至，属吏说："当束带迎之。"他叹道："我岂能为五十斗米向乡里小几折腰。"遂授印往职。陶渊明十三年的仕宦生活，自辞彭泽县令结束。这十三年，是他为实现"大济苍生"的理想抱负而不断尝试、不断失看、终至失看的十三年。最后、赋《回往来兮辞》，表明与上层统治阶级破裂，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决心。

　　陶渊明辞官回里，过着"躬耕自资"的生活。夫人翟氏，与他志同道合，安贫乐贱，"夫耕于前，妻锄于后"，共同劳动，保持生活，与劳动人民日益接近，息息相干。回田之初，生活尚可。"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满堂前。"渊明爱菊，宅边遍植菊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从杂诗》）至今脍灸人口。他性嗜酒，饮必醉。朋友来访，不管贵贱，只要家中有酒，必与同饮。他先醉。便对客人说："我醉欲眠卿可往。"义熙四年，住地上京（今星子县城西城玉京山麓）失火，迁至栗里（今星子温泉栗里陶村），生活较为困难。如逢丰收，还可以"欢会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如遇灾年，则"夏日抱长饥，冷夜列被眠"。义熙末年，有一个老农早晨叩门，带酒与他同饮，劝他出仕："褴褛屋檐下，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是非不分），愿君汩其泥（指同流合污）。"他回答："深感老父言，禀气寡所谐。纤辔（回车）诚可学，背已讵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饮酒》）用"和而不同"的语气，谢尽了老农的劝告。他的晚年，生活越来越贫困，有的朋友主动送钱周济他。有时，他也不免上门要求借贷。他的老朋友颜延之，于刘宋少帝景平元年（423年）任始安郡太守，经过浔阳，天天都到他家饮酒。临走时，留下两万钱，他全部送到酒荚冬陆续饮酒。不过，他之求贷或接受周济，是有原则的。宋文帝元嘉元年（424年），江州刺史檀道济亲身到他家访问。这时候，他又病又饿好些天，起不了床。檀道济劝他："贤者在世，天下无道则隐，有道则至。今子（你）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他说："潜也何敢看贤，志不及也。"檀道济馈以梁肉，被他挥而往之。他辞官回乡二十二年一直过着贫困的田园生活，而固穷守节的志趣，老而益坚。元嘉四年（427年）玄月中旬神志还苏醒的时候，给自己写了《挽歌诗》三首，在第三首诗中末两句说："死往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表明他对死亡看得那样平淡自然。

　　中国古代魏晋时期是一个天姿烂缦、潇散发露的时期。魏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他们钟情于自然，寄情于山水，著名的兰亭之游、金谷宴游风骚千古；特别是山水、田园诗派均滥觞于此期。陶渊明更是造化所钟的"天生尤物"、是六朝时期的宁馨儿，他对自然的寻求和对自然观的理解实又走在了时期的前列。陶渊明的个性品格、诗歌题材、诗中之理、艺术风格无不表现了对自然的寻求。自然与自由相干，陶渊明及魏晋士人对自然的渴看，实际上表征了他们对形体自由及精神自由的两重渴看。这类渴看在两汉经学统治相对松弛以后，变得特别突出。还有一点值得留意，那就是陶渊明的自然寻求与鸟大有关联。与玄风盛行相表里的，是魏晋诗文中，鸟意象出现得比率明显增加。这决不是偶然的现象，应当说是有其深进时期内涵的。[1]

　　鸟在陶渊明诗中主要是逍远容与，自由安闲的意味。陶渊明笔下的鸟大致有三种:自由欢快的飞鸟、受困牢笼的羁鸟、日暮还巢的回鸟。因天性淡薄自然，不喜拘役，所以诗人无疑企羡喜欢自由安闲的飞鸟:"看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始作镇军从军经曲阿作》)， "班班有翔鸟，寂寂无行迹。"（《饮酒二十首并序?十五》），"朝霞开宿雾，众鸟相与飞。"（《咏贫士七首? 其一》）"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 [2]（《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天空是如此广阔浩大，无际无涯，而鸟儿只要轻轻展翅，就能够轻松地抵达任何渴看的地方，没有任何欲渡无楫，欲过无翼的烦恼，此时此际，作者的心灵一定与鸟翅一起翱翔，突破现世的曲折和笼络，走向无穷和超越。可堪在此联想到的是《庄子?逍远游》中的大鹏，超然远逝，扶摇万里，陶诗的气象固然没有如此恢宏壮阔，但对自由翱翔的渴求却有所不同。

　　其二是受困牢笼的羁鸟意象:"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回园田居五首》之一)鸟本来属于自然天空，即使它生活在金丝笼里，没有为食粮奔走流离的艰辛，但这又怎样可以相比在天空中翱翔的欢快，在此我们从反面感遭到了生命自由的珍贵。陶渊明的仕宦之路不正是这类羁鸟的可怜状态吗，"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却为了生存，为了所谓虚妄的理想淹留在官场，给灵魂带上了桎梏，时时感到压抑和拘束，不由得对田园生活布满了梦想向往。

　　最后也最多见的就是回鸟的意象，隐喻了陶渊明对精神家园的留恋和皈依。陶的《回鸟》有四首："翼翼回鸟，晨往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和风不洽，翻翮求心。顾俦相叫，景庇清阴。""翼翼回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见林情依。遇云颉颃，相叫而回。遐路诚悠，***无遗。""翼翼回鸟，相林徘徊。岂思失路，欣及旧栖。虽无昔侣，众声每谐。日夕气清，悠然其怀。""翼翼回鸟，戢羽冷条。游不旷林，宿则森标。晓风清兴，好音时交。矰缴奚施，已卷安劳！" 鸟儿众声相叫，或飞或栖，或远或近，无不悠然自得，快意安闲，最重要的是当日暮西山之际，都会找到自己的旧巢往安然栖止，再不用耽忧险恶的矰缴。明笔写鸟，实际上不过是作者神与象会，自剖心迹，表明渴看离弃红尘，高蹈世外，游心与天地自然的思绪。写回鸟的诗句还有下面这些："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日进群动息，回鸟趋林叫。"（《饮酒二十首并序》）"洌洌气遂严，纷纭飞鸟还。"（《岁暮和张常侍》）"晨鸟暮来还，悬车敛馀辉。"（《於王抚军座送客》）"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 （《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一》）在对倦鸟知还的反复吟咏中，不难体会陶渊明对"吾庐"，也即精神田园的眷恋和酷爱，煎熬漂泊的心灵就此有了依止的地方，回到了柏拉图所谓灵魂的故乡，从此可以酣然进睡，无忧无虑。

　　1、陶渊明前期功业寻求与鸟意象

　　六朝社会的最大特点是世族与门第。任何个人都没法超越社会时期带给他的局限，陶渊明就生活在这样的社会氛围当中，不可避免地遭到门第观念影响。陶渊明的曾祖陶侃是东晋开国元勋，官至大司马，封长沙郡公，功劳仅亚于王导，史家把陶侃与王导等量齐观，比做周代夹辅王室分陕而治的周公和召公，说："陶士行（侃）据三州之旅，郢外以安；王茂弘（导）为分陕之计，江东可立。" 又说陶侃"看隆分陕，理则宜然。" 渊明祖父陶茂做过武昌太守，父亲陶逸做过安城太守，仕官已历三世。如依照三世为官便成世族的传统，确切也不能目陶渊明为冷门了。考诸陶渊明诗文，可见其对家族历史的自豪感。《命子》诗中，诗人首先缅怀了先人的光辉历史："悠悠我祖，爰自陶唐。邈焉虞宾，历世重光。御龙勤夏，豕韦翼商。穆穆司徒，厥族以昌"；又对曾祖陶侃的功业与人格高度赞美："桓桓长沙，伊勋伊德。天子踌卧冬专征南国。功遂辞回，临宠不忒。孰谓斯心，而近可得？"再如《赠长沙公》诗中，称自己的家族为"令族"，并将长沙公引为自豪，称其为"实宗之光"。[3]诗曰："于穆令族，允构斯堂。谐气冬暄，映怀圭璋。爰采春华，载警秋霜。我曰钦哉，实宗之光。"受大环境影响，陶渊明构成了一定的门第观念，这在当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一股时期潮流。冷门士人念念不忘的，是有朝一日能跻身于世族高门的行列，而世族之胄也想方想法地善保家门、发扬宗族之光。因此，对陶渊明的门第观念，我们应当给予理解。在一定程度上，门第观念也与用世之心紧密相联。受儒祖传统观念影响，建功立业、光耀门庭是士人的寻求目标，在六朝时期，这两者更强烈地联系在一起。陶渊明带着一定的门第观念步进社会，沾溉着门第之泽，享受着由门第与家族带来的荣誉与利益。权利与义务是相互的，享受权利的同时要为此付出代价。这类责任感主要不是出于外在的压力或官方意志，它实际上近乎内心的律令。振兴家族、光耀门庭，并实现个人的政治理想，六朝世族人士大多将个体功业的建立与家族命运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个体与家族同甘共苦，共损共荣。清代方东树说过这样的话："昔人云：读杜诗，当作一部小经书读。余谓陶诗亦然。但何必云小也。" 可见，他是把陶诗当作儒家经典来推重的。这类看法在历代实在不罕见，如宋代的真德秀就曾说过："以余观之，渊明之学，正自经术中来，故形之于诗，有不可掩。《荣木》之忧，逝川之叹也；《贫士》之咏，箪瓢之乐也……" 此说尽不是空***来风、无根之谈，它们从一个侧面道出了渊明早年确切受过儒家思想影响并且形诸诗文。研读陶诗，会发现渊明早期的篇什中，多处流露出儒家的功业思想及用世之志。《停云》诗写道："八表同昏，平路伊阻"、"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暗寓着诗人关怀世难的忧心，和功业难成的感慨。《时运》诗化用儒家所乐道的"曾点气象"，表达了渊明早年对儒家精神地步的欣羡之意。《荣木》一诗更表达了一种奋发图强的功业寻求，该诗第四章写到："先师遗训，余岂之坠？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脂我名车，策我名骥。千里虽远，孰敢不至。"从以上诗句中我们可以见出，渊明内心郁勃着高昂的进取之心、功业之志。"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这句话活脱了渊明另外一面孔，它与后人心目中那位吟唱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者形象，相距实在太远。我们以往对陶渊明的印象只是其中年思想成熟以后的形象，是渊明丰富人格之一角。以"一斑"而概其"全豹"有时会出现以偏概全的弊端。渊明早期功业之心，主要是传统文化的熏陶、影响使然。对古代大多数知识份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他们最大的梦想，在"学而优则仕"的时期，谁能天生就超越历史的局限而对功业荣名嗤之以鼻、视如粪土呢？

　　有一个现象值得留意，那就是渊明前期诗言及功业之志间或用"鸟"意象来转达。鸟的高飞远举意味着人的功业寻求，鲲鹏展翅九万里，地步何其高远！渊明早期诗中之鸟多用来表现其用世之心，功业寻求。《杂诗》其五云："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可看做是此期内心世界的写照。《停云》诗最后一章写"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未始没有期盼知音欣赏的意味。渊明怀着眷眷用世之志走进社会，我们恍如看到了他急切的脚步，感遭到了他躁动的心跳。但是，诚如范文澜先生所言，这是一个"杀夺而滥赏"的社会，"统治团体中人得失急骤，生死无常，心情上表现紧张与颓废……" 因此，兴冲冲步进仕途的渊明不免碰壁，产生了矛盾与麻烦，在矛盾没法调和时，渊明开始了痛苦的转换。渊明在断断续续做了十三年官以后，终究辞官回田了，关于辞官的缘由，他的藉口是"程氏妹丧于武昌"，后人则以为是耻于束带见督邮，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千古以来流为佳话。实际上其辞官深层缘由是其质性与官场不和。渊明在《回往来兮辞》序中明确指出"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饥冻虽切，背己交病。"其《与子俨等疏》大意也是如此："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感士不遇赋》中渊明更从社会政治现实角度揭露了辞官之由："雷同毁异，物恶其上；妙算者谓迷，直道者云妄。坦至公而无猜，卒蒙耻以受谤。虽怀琼而握兰，徒芳洁而谁亮！"封建社会特别是有晋一代，政治混略冬官场***，"政失准的，士无特操"。在人命危浅、朝不保夕的社会里，士子们缺少一种精神的依傍，也缺少生命的保障，还何谈实现政治理想！渊明在长时间的官场生涯中，饱尝了颠沛流离之苦，感到了政治之不可为，熟悉了仁政理想之虚幻性，从而产生了摆脱现有生存方式寻觅新生活的想法。

　　陶渊明其间思想转换仍以鸟意象转达。他形容此时的仕宦经历是"误落尘网中，一往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回园田居》其一）将官场生涯比作牢笼，将自己对个体自由的渴看比作恋旧林。《饮酒》其四更形象地描画了他此时的心态："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远，往来何依依。"渊明居官，本来是为实现政治上的抱负，取得人生价值实现后的更大自由，而实际上他不但没具有这类自由，反而失往了更本原的、更珍贵的自由。此时的渊明"看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始作镇军从军经曲阿作》）长时间的官场生涯，使他熟悉到居官实在不能实现他期待的"自由"，他实在不能象大鹏那样扶摇直上九万里。因此此期诗中之鸟，意义产生了转换，即开始寻求退守的自由--与主流社会疏离后的个体自由。个体欲在社会上立足，实现人生价值，方式和路径多种多样，质性和志向这两者有时候实在不能同一，这时候全靠个体的取舍。在这茫茫的暗夜中，渊明是多么需要有人指点迷津，也多么渴看有某种气力载他度过这一段沼泽！这期间他以其深厚的人格素养完成了对一个又一个人生题目的思考与求证。黑暗与苦难磨炼了渊明，一样成绩了渊明，他终因对人生题目思考的广度与深度而成为魏晋玄学的集大成者，也开辟了中国古代知识份子新的生活理想与人生模式。叶嘉莹先生对此期陶渊明的分析较为细腻："如以渊明之志意而言，则用世乃其本心，回田才是不得已。但是如以渊明之质性而言 ，则回田方能保全其自然与真淳，而出仕则不免于有'背己交病'之患。所以渊明的回田，既非为了虚浮的隐居的高名，也非为了世俗的道德的忠义，而只是为了在'大伪斯兴'的此一人世，保全其一份质性自然的'?**?。"

　　2、鸟与陶渊明的诗意回回

　　"前程当几许？未知止泊处。"（《杂诗》其五）渊明一生的寻觅与求索，如用两个字概括就是--止泊--寻觅精神的故乡与回宿。

　　陶渊明终究回田了，从形体上、精神上都释然了。找寻到本真诗意生存后的渊明，其笔下的鸟，则是另外一种形象。《回鸟》一诗，最具代表性："翼翼回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见林情依。遇云颉颃，相叫而回。遐路诚悠，***无遗。"[4]诗中之鸟，生机盎然、跃动、真纯、无忧无虑，它没必要再担心遭罹收罗，也不会在日暮时飘泊无依。它无穷深情地迷恋着养育它的树林，这是它生命的动身点也是终究的回宿。"翼翼回鸟"实在就是渊明思想成熟的写照，他终究找到了止泊的地方--田园--他生命与精神的依托之所。此时的鸟"因值孤生松，敛翮远来回。劲风无荣木，此荫独不衰。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背。"（《饮酒》其四）一样，《读山海经》其一道："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以鸟比兴，渊明之本心逗露无遗。《饮酒》其七"日进群动息，回鸟趋林叫"，回应《回鸟》一诗。《咏贫土》其一写"朝霞开宿雾，众鸟相与飞。迟迟出林翮，未夕复来回。量力守故辙，岂不冷与饥"，念念不忘的还是回回。但是最能代表渊明深意确当属《饮酒》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王士祯《古学千金谱》曾析此诗到："忽悠但是见南山，日夕而见山气之佳，以悦鸟性，与之往还，山花人鸟，偶然相对，一片化机，天真自具，既无名象，不落言诠，其谁辨之？"陶渊明与鸟恍如一物，投身于宇宙大化。鸟之于山林，恰如渊明之于田园、自然。山林为鸟栖息之巢，田园则为渊明生命与精神的止泊的地方。其间渊明思考的最大题目，就是"回"。固然，渊明之回回并非是草率、赌气、任性式的选择，而是经过理性的决定与判定，从中可其人格修养的气力。叶嘉莹先生对渊明的这一段寻觅的进程，有过诗意的分析："自渊明诗中，我们即可深切地体悟到，他是如何在此黑暗而多歧的世途中，以其所秉持的、注满聪明之油膏的灯火，终究觅得了他所要走的路，而且在心灵上与生活上，都找到了他自己的栖止之所，而以超逸而又固执的口气，道出了'托身已得所，千载不相背'的决志。所以在渊明诗中，深深地揉合着仁者哀世的深悲、与智者欣愉的妙悟。" 朱光潜先生也熟悉到了渊明"演变"的痛苦进程："谈到感情生活，正如他的思想一样，渊明并非一个很简单的人。他和我们凡人一样，有很多矛盾和冲突；和一切伟大诗人一样，他终究到达调和静穆。我们读他的诗，都欣赏他的'冲澹'，不知道这'冲澹'是从几许辛酸、苦闷得来的。" 终老回田、托身所得，这尽不是在有的诗人那儿经常闻声的无病呻吟式的呓语，而是渊明"拼却一生休"换来的一句沉甸甸的人生誓言。

　　那末陶渊明何以独对鸟如此情衷，为甚么不厌其烦地屡次以鸟自况，特别是日夕回鸟在其笔下频繁出现呢？此中有深进的哲学、文化底蕴，逯钦立先生已然有所阐发："窃谓鱼鸟之生，为最富自然情趣者，而鸟为尤显。夫日出而作，日进而息，推极言之，鸟与我同。鸟回之前，东啄西饮，役于物之时也，遂其性故称情。微劳无惜生之苦，称情则自但是得其生。故鸟之自然无为而最足表明其天趣者，殆俱在日夕之时。既物我相同，人之能挹取自然之奇趣者，亦惟此时。则山气之所以日夕始佳，晚来相叫之回鸟始乐，由于人类直觉之作用使然，要亦知此直觉之所以有些作用，即合乎自然之哲理也。" 鸟是自然的化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宇宙自然相俯仰，此最为人类欣羡。因此它最易成为多情敏感的诗人笔下的宁馨儿。逯钦立先生所言极是，鸟为最富自然情趣者，与人生具有质的类似性。

　　鸟之与渊明的生死观、义利观还有莫大之联系，不可不辨。鸟日出飞林，远近寻食，意味着人生在世奔走求活，自有酸甜苦辣；鸟日落而息，意味人之止息或死亡，回回本原，无怨无悔。渊明向来"视死如回"，《回往来兮辞》、《杂诗》、《挽歌诗》中都表现了此意。"家为逆旅舍，我如当往客"，这是多么达观的人生态度！另外，鸟日出而作，相约寻食，自食其力；然鸟之于利果腹便足，如"鼹鼠饮河，期在满腹；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决不纵欲逐利，此点与渊明之义利观如出一理。对物资利益，渊明向来是持灵活态度。他不讳言利，且躬耕田园以求利。但是，他所需求的不过是正当衣食之需，这又与鸟性相通。可见，渊明与鸟确切有着极大的缘分。

　　陶渊明因寻求进取而迷茫，又在迷茫中寻求光明。"前涂当几许？未知止泊处"（《杂诗》其五），[5]"止泊"与回回不但是渊明得人声指回，也是魏晋士人精神寻觅的目的地，魏晋玄学的终结点。魏晋玄学重要一派的走向就是逐渐与名教疏离而向自然靠拢。固然，魏晋玄学命题杂多，观点各异，代表人物的政治取向多有不同，回回自然是其主流。但真正对此有过成熟的思考、理性的感悟、并付诸亲身实践的，渊明是极高明的一人。鸟是魏晋士人心目中的宁馨儿。渊明诗中的鸟意象决非空***来风，而是有一定的思想及文学基础。以鸟为例来看魏晋士人的精神寻求，可见出其鸟意象的深度与渊明之回鸟不可同日而语。如著名的玄士何晏《言志诗》中写到"鸿鹄比翼游，群飞戏太清。常恐夭收罗，忧祸一旦并"，不无忧声之嗟。诗中又表现了退隐逍远的意愿："岂若集五湖，顺流唼浮萍。逍远放志意，作甚怵惕惊"。嵇康诗中写鸟有十余处，也不过乎"用舍行躲"之意，换言之，分进取的自由及个体诗意人生自由两大类。前者如《卜疑》篇中泄漏出"方将观大鹏于南溟，有何爱于人间之委曲"的不平之气。他内心中布满了对日益邻近的死亡的恐惧和对自由的渴看。五言《赠秀才诗》中讲"何意世多艰,虞人来我围。云网塞四区，高罗正参差"，即属此意。嵇康的英雄主义精神终究碰壁了。阮籍尝有济世之志，然其只能发言玄远，以保命全身。最能代表阮籍思想真实的是这样一些句子："终生履薄冰,谁知我心焦"、"孤鸿号外野，翔鸟叫北林"。"外野孤鸿"，是魏晋士人心态的典型写照， 也能够说是魏晋玄学士人寻求的精神动身点。另外，魏晋士人诗歌中言鸟的地方远不止此。它如左思《咏史》其八写到"习习笼中鸟，举翮触四隅"，也大体表征了本身处境。陆机诗"孤兽思故薮，离鸟悲旧林"，张载诗"仰听离鸿叫，俯闻蜻蛚吟"、"鹳鹭遵皋渚，数为缯所系"等等，都表明了他们摆脱劣势处境的努力和寻求诗意生存的探求。但是他们的探求都失败了。就中缘由很多，如阮籍的软弱、妥协；嵇康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和诸多士人的庸人化偏向，等等。

　　只有陶渊明之"翼翼回鸟"最具深度及人格气力，也只有陶渊明的探访取得了成功，他的成功体现在文学、玄学和人生。就玄学而言，他的思考解决了困绕魏晋士人数百年的精神困惑，结束了一个时期；就人生而言，他将玄学诗意化、人生化，是艺术化人生的大师，首创了知识份子新的人生理想、生存模式。渊明是魏晋玄学的终结者，代表了魏晋玄学的最高成绩。[6]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陈寅恪先生称渊明"革新旧义，孤明先发"，实为吾国中古时期之大思想家。罗宗强先生在《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一书中，也以渊明为魏晋玄学的终结。从"竹林七贤"到"金谷俊游"再到"兰亭玄思"，都停滞在寻觅自然途中的某个点上，只有渊明走完了全程。基于此，李建中《魏晋文学与魏晋人格》一书将建安文学以来的人格天生模式顺次概托为："邺下--竹林--金谷--兰亭--南山"，与之相表里的分别为"孕育--徘徊--焦虑--消释--重铸"之心理流变，一样视渊明为魏晋人格之终结。他更以优美笔触描绘了渊明到达的地步："南山的主人，不需要像邺下或金谷文人那样依附于权贵，也没必要像竹林或兰亭文人那样耽溺于某种玄思。他是独立的自由的个体，他身后是自然温馨而神秘的拥抱。" "翼翼回鸟"，在今天还是自由***人生的意味，对当代人也许具有一定的指点意义和人生启示。陶渊明的人生转换及生存方式，从情势上，不一定值得效仿，而从其精神实质上看，它的潜伏价值无疑是巨大的。

中华规律学——易之卷2%A(2011-06-06 16:3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