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从华/文
嘎(读gā)爷和嘎嘎,是我们家乡话的叫法。嘎爷就是外公,也有叫嘎公的;而嘎嘎,读第一声,才是外婆的意思;读第四声时,则指的是“肉”了:比如吃肉,就说吃嘎嘎(gàgà);瘦肉叫筋嘎嘎,肥肉就是肥嘎嘎。(注:其实,把肉叫嘎嘎,应该写作“朒朒”,但因大家都这么用,姑亦用之)
嘎爷和嘎嘎是重庆巫山人,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带着曾外公和我的母亲迁往临近的湖北建始县,几经周折,落户到乔家塆。
童年印象中的嘎爷嘎嘎,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可以记录之处。因为我们只是逢年过节或者嘎爷嘎嘎的生日才会去一次。每年正月去拜年的时候,父母亲都会带一块削成圆形带有猪腿的肉,并且有个名字,叫“跘跘”(读音:pàn pan,第一个重音,第二个轻音)。
小时候我特奇怪:为什么我们从没有叫过嘎爷和嘎嘎,而是随哥哥向希庭喊他们爷爷奶奶?最初我以为我们没有嘎爷嘎嘎,我曾问母亲:“我怎么没嘎爷和嘎嘎?”母亲笑一笑,“高头的爷爷奶奶就是嘎爷嘎嘎。”母亲这里加了一个“高头的”,有两个意思,一是嘎爷嘎嘎居住的地方比我们的位置高,二是区别于我家的那个爷爷。但母亲的话显然无法说服我,“那我们怎么不叫嘎爷嘎嘎呢?”母亲说,“叫爷爷奶奶更亲一些。”
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是我大约五六岁时,正月份去给嘎爷嘎嘎拜年,刚走到他们家旁边,嘎爷点了一串鞭炮,结果,自己的耳朵被震了。从此,嘎爷听力一直很差 。
那时,哥哥是随嘎爷嘎嘎生活的,所以每次去我也只是找哥哥玩。但如果做饭的时候,我就会一直跟着嘎嘎,以致嘎嘎做得最拿手的一道好菜的全过程,我都可以一一道来:
那时候是大集体时代,但嘎爷嘎嘎家里,一般都会存有腊肉。每次我们去,嘎嘎都会用菜刀切一截腊肉 ,然后用火钳夹住,把有皮的一面放在火上烧。这一烧,立即油烟弥漫,顿时紧紧牵引着我肚子里的馋虫。这时候,我会一直盯着嘎嘎手里的肉:烧好了,放进水里泡着,被烧的皮被泡软后,嘎嘎就用刀子刮去一层黑黑的油沫,然后便一整块放进锅里,加上水盖起来。然后,嘎嘎往灶膛里添上柴火点燃。一会儿工夫,锅里便开始沸腾。锅盖边的缝隙冒出一缕缕的热气:整个房间肉香缭绕。我就在锅边一直守着,肚子里咕咕叫着,开始不断咽口水。这时候,嘎嘎家的大黄猫也会跑过来,在嘎嘎身上蹭来蹭去,喵喵地叫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嘎嘎揭开锅盖,把肉捞起来放在砧板上,用刀 切成一片一片的。然后,舀一碗洋芋粉(即土豆淀粉)兑水调匀,再用锅铲舀点化猪油放进锅里,倒进洋芋粉,快速翻动一会儿后用力压成饼状,再一整块拿起来切成火柴盒大小的方块(习惯上我们叫做洋芋粉粑粑)。然后,把切好的肉放进锅里炒一会儿后,再将切好的洋芋粉粑粑倒进去,加上切碎的葱蒜和辣椒,再舀点盐放下去,炒几分钟舀起来装进一个大钵子。一道至今家乡仍流行且味美至极的“洋芋粑粑炒腊肉”制作完成。
后来记得,母亲做洋芋粉粑粑时,里面掺进切得很细的土豆丝,那味道更好吃。
童年嘎爷嘎嘎的记忆,竟是这么简单。
后记:
嘎嘎性情温和,说话也细声细气。她个子很矮,又是个缠过足的三寸金莲,据说,嘎嘎到嘎爷家是童养媳,12岁就生下我母亲。记忆里,嘎嘎从未到过我家,大概是因为到我家有三四公里,体力不支的缘故吧。由于体质柔弱,身体自然也不怎么好。1985年,年仅57岁的嘎嘎,长眠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
而嘎爷在嘎嘎离开后,即离开乔家塆,随父母生活。我最后见他是在1992年,他从父母家步行二十多公里,到我家时已是下午一点。当时我正在上课,他守在教室门外,也不叫我,直等到我下课。见到我时,他拿出一个戥子(过去称金银的衡器)给我说:“这是一件古物,我专门送给你。”然后在我家,前妻竟做了一餐家常饭给他吃。大约下午三点,他到学校向我告辞,我强留不住,他匆匆走了。这竟然是他和我最后的诀别!因为就在这年年底, 我南下了,从此四年未返故土。而嘎爷却在1995年溘然长辞在68岁的年轮。
从此我的心中,最不能释怀的,是那餐便饭;每当想起,心里总会有一块硬结。
嘎爷嘎嘎,您们在那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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