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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第一次浪潮小麦驯化栽培小麦城市化 |
分类: 另类经济学 |
从我们的直系祖先晚期智人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几万年(其他人科物种和我们不同种。我的文章中看到和国内教科书不同的观点,千万别奇怪)。这几万年里面,可以找出不同的划分阶段的方法。
生活方式和经济形态、生产力、生产工具都有关。但普通的生产力进步,是很难导致生活方式大变革的,并且,生活方式的最重大转换,也超越了民族、文化、地理、气候等的影响。用生活方式去划分,有助于我们看清真正的存在于人类史中的大周期,而且是本质的、普适的。
初期的人类过的是游猎采集的生活,生活方式就是不停地迁徙,没有办法定居。这和其他动物没什么区别。迁徙可能不是长途的,但关键是,你没办法停留在一处。现代大猩猩或黑猩猩,总是在森林中的不同果树中来回迁徙。那时候的人类的生活环境主要是稀树草原,来回迁徙的路途肯定要超过森林动物,大概类似于现代的角马。
第一次生活方式的变革,倚赖于人类发现了所采集的小麦发生了穗轴坚韧的突变。野生小麦成熟时穗轴脆而易断,逐节脱落,有利于随风散播种子。这有利于野生小麦的传播,是优势性状。穗轴坚韧的小麦在野生状态下会被自然淘汰。但人类利用这一性状,驯化出栽培小麦。整个驯化过程非常复杂和漫长,但关键的一步是找到穗轴坚韧的突变种。当栽培小麦成熟时,所有种子都会挂在穗轴上,直到全部成熟后由人类一并收集起来。种植具有这种性状的小麦,让人类部落可以在集中的时间内收集起足够多的口粮,这样就无需频繁寻找新的采集地。
总之,农业的出现,让人类开始定居。由于食用小麦的人口在历史上占人类的很大比例,所以小麦是全人类走向定居生活方式的关键因素。当定居的生活方式出现之后,定居的优势也出现了,定居有利于组群内交流和互助,有利于更庞大和复杂的人类组织的出现,总之就是有利于生产力的提高。而这样的人类组织在战争中能够战胜和取代其他落后的人类组织形式。从农业出现于10000年前或更早,到城市出现于9000年前(目前的考古发现),这个过程算是相当快的。其他作物的驯化原理,也是相同。乃至动物的驯化、畜牧业的发展,也遵循了同样的方向。即,一切都要服从于人类的定居生活方式。
人类在游猎采集时代,疲于跋山涉水躲避猛兽。定居的生活方式,让人类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掌控自己的身体和头脑:想一些抽象的形而上的事,于是原始哲学(蕴含着后来的科学)和宗教开始发展;做一些与眼下填饱肚子无关的事,于是采矿、冶金、歌舞、绘画、文学等开始发展。享受个体的自由意志,摆脱醒了就忙着找吃的状态,才让人不再只是动物。人类文明,诞生了!由此看来,也许人类文明之后还有很多伟大的飞跃,但这一步是更关键的。
虽然,在那个时代,人类也有很多伟大的发现和发明,比如发明了轮子,发明了青铜器、陶器、铁器。在改变人类生活方式方面,最最关键最最根本的发现,是栽培作物的发现和驯化。如果麦粒还是一成熟就从穗轴上掉落,那青铜镰刀、铁镰刀,发明出来又能割到什么呢?
所以,定居生活方式的出现,称为第一次浪潮的话,它的关键因素,就是农业。
农业的出现促成人类定居、城市出现、文明演化的本质机理是什么?我在《另类经济学2》中提到的生产力分析模型,同样适用。单位面积的土地(包含水域和空域),会产出一定数量的热量和蛋白质,这里的热量是指可被生物利用的糖类(包括淀粉)、脂类。如果没有人的干预,这一产出是自然产出。在游猎采集时代,土地的自然产出非常低下,且不均匀,且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农业出现后,土地产出效率大幅提高。打个比方,自然产出状态下一平方公里能养活一个人,那么农业出现后,一平方公里可以养活10个人。当然这没有考虑平均。但总之是极大的飞跃。
人类社会差不多也就是在有农业之后,才出现了财富的富余,出现了贫富分化,出现了不同的阶层。游猎时代,人类有可能因为发现重要的动物迁徙通道(比如比利牛斯山脉、高加索山脉),而获得丰富的食物供应,但是野生动物是不能贮存的(是一种高度流动的财富,就像水、日光),所以虽然会导致那个部族衣食无忧,但却不会贫富分化。社会组织的复杂化,和人类个体的社会化,是文明的另一体现。
当土地产出效率提高后,土地除了养活其上的农业劳动者之外,还能有多余产出,所以非农劳动者的数量在那个时候开始增加。其后人类的发明创造都在逐步提高土地产出效率,非农劳动者的比例都在逐步提高。非农劳动者的出现孕育着新的生活方式,他们比定居更进一步,是集中定居(聚居),城市因此出现。聚居是必须的,因为他们在当时主要从事商业、手工业、简单服务业,必须通过交换才能获得食物、以及原材料和信息。集中有利于交换,集中交换的场所就是市场。城市的核心是市场,这是和村镇的本质区别。(某人把城市化替换为城镇化,我觉得很可笑。没有市场的聚居区,是没有功能的。但不够大的聚居区,很难演化出市场。)
第一次浪潮之后,人类的财富产出主要还是依赖于土地,而且主要依赖于土地上的农业(广义农业,包括养殖业,但其饲料源也是基于栽培作物,所以关键还是粮食)产出,很少部分依赖于矿业产出。且由于当时的运输不便,矿业产出地不能离矿的使用地(农耕区)太远,所以结论就是,当时的人类的财富产出主要依赖于可耕地、围绕于可耕地。所以虽然相较于游猎采集,人类的身体和心灵已经获得了一定的解放。但其实人类还是被束缚在可耕地上。这与人类历史上,农耕民族极少主动迁徙的事实相符。
三种生活方式并存:游牧、农业、城市;或迁徙、定居、聚居。
游牧民族往往被称为蛮族、未开化,认为他们没有文明或文明非常落后,我之前分析过,因为这种生活方式,大量时间和精力用来填饱肚子。他们的迁徙和他们的自由并不是同一件事情。真正的自由是全方位的。放羊娃不放羊了会有什么后果?市民不上班了会有什么后果?这当然是一样的。人总是要花一部分时间去做他们可能不乐意的事情,换得其他时间他们可以不做他们不乐意的事情,而去做他们乐意的事情。但城市里的人可以做各种各样乐意的事情,游牧民族可能吗?草原、天空、马背、帐篷、做爱、睡觉,就没有然后了。所以他们表面上的自由是肤浅的自由,不能代表文明的高级。他们依赖土地的自然产出,而土地自然产出所养育的人口是非常少的。所以,游牧民族的人口一直不能大规模增加,除非他们放弃游牧改为农耕。历史事实证明了确实没有其他可能性。
农业民族占人口大多数,城市人口占少数且依附于农业区。但那个时代的很多重大的文明,尤其是高级文化活动,不是发生在乡村,而是发生在城市。城市人口是非农人口,不是通过土地,而是通过交换来获得生活资料,这就导致他们可以自由迁徙,在国境线形成之前,比现在还自由。若说文明的本质是人类掌控自己身体和心灵的自由意志的体现,那显然城市文明要高于农业文明。而且,如果他们的技艺够高,他们也会有很多时间和精力用来想和做一些“不靠谱”的事,就是高级文化活动。他们是高级文化活动的消费者。所以城市中的高级文化活动非常活跃,变化和创新就在这种情形下频繁发生了。逻辑演绎和历史归纳的结论又一次相符。
城市代表的聚居的生活方式,在当时一直不是主流。是因为城市生活缺少吸引人的魅力吗?是因为城市化的时间不够吗?
在下一次浪潮之前,不管后来的生产力花了多少时间进步了多少,但土地的产出效率只有量上的提高,没有本质上的提高。单位土地在供养其上的农业劳动者之外,所能供养的非农劳动者比例一直不能提高。虽然可以通过精耕细作来提高土地产出,但精耕细作需要更多的农业劳动力(以及其他资源)投入,这些劳动力又吃掉了大多数或全部增加的产出。由于边际投入的效益下降,最终城市人口的比例是无法通过这种方式提高的。或者说,一个地域的城市规模和密度是无法提高的。
非可耕作土地对于农业文明没有意义。城市的聚居带来财富的聚集,吸引着周围贪婪的目光。战争和掠夺,往往也以城市为目标,以可耕作区为范围。历史上中国中央王朝曾多次将北方少数民族驱赶到漠北岭西,但却从来没有去通过管理和经营那片土地来以绝后患。是因为目光短浅、见识不足吗?因为农业人口及其生活方式无法迁移到草原,对于农业文明来说,那是一块无产出的土地。如同现在的地球人看火星一样。一个部族要增加财富,只能通过外延式扩张,争夺可耕地及其之上的城市。这与当时人类战争的主要发生地域都在农耕区或交通要塞的历史现实相符。但是这种争夺是零和博弈,不会增加人类总体的财富或城市人口比例。当处女地发现完了之后,人类的财富积累就面临了瓶颈。
人类文明的演化,尤其是重大的跃进,在我看来,不是因为英雄或王侯将相的意志,不是因为某场战争的胜败,不是因为某项政策的得失……这些因素对于人类这个全样本来说没有意义。这些因素只能决定在某个阶段是A国领先B国还是B国领先A国。只要人类总数够大,总有那么几个聪明人(或幸运儿)做了正确的事,偶然因素导致前后差个几年几十年、发生地差个几十公里几百公里,相较于人类几万年的演化历程、整个地球的广袤,何足挂齿。如果我们只能看到A、B国,看不到全人类的文明周期,那层次显然低了一层,或者说是头脑被民族主义俘虏。而且这些因素也有时间局限性,某个阶段的领先不代表下个阶段的领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因为那些分分合合的轮回,如同宿命,历史忙着往复却懒于前进。但我想要探讨和揭示的,就是超越宿命的东西,找到人类的大方向。只有生产力的大幅跃进,才是真正的文明跃进的基础和动力。只有生产力分析,才能真正揭示本质。越是重大的跃进,越是如此。
那么,如果人类文明要进行新的跃进,什么因素能够突破瓶颈,让城市生活方式成为主流呢?为此,人类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