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梨

秋天的农活太多，犁地、平地，收秋、种麦，就是长四只手也忙不过来。从地里回来，村口的拐大娘老远就喊：王老师哎，你媳妇又给你找活干啦。我就明白，媳妇又把水桶掉进井里了。

我回到家，看见地上堆满了大人孩子的衣服，特别是刚满月儿子的尿布一大堆。媳妇红着脸刚要开口，我就说，怕啥，不就是掉个井嘛，我捞就是了。媳妇低头笑了。我把自己制作的捞桶鈎拿出来，那是用8号粗铁丝弯成的8个鈎，再把捞桶鈎绑上细绳，不几下就把桶捞上来了。我挑着水回到家，媳妇惊讶地说，这么快就捞上来啦，那我以后可要多掉桶了。

媳妇是天津知青，嫁给我就回不去了，街里的婶子大娘每看到我媳妇，总要夸赞几句。已经回天津的知青，看到了我媳妇，总要惋惜地说，你怎么不回来呢？在邢台可要吃不尽的山药蛋啦。我媳妇抿嘴笑笑，他心里有底，暗暗说，骑驴看唱本，那就走着瞧吧。

媳妇过了门，不用你挑针引线，头一关就是挑水，特别是生了儿子，要洗洗涮涮，那就更要挑水啦。她不会挽井绳上的万字勾，稀里哗啦套不上去，勾没有套牢，没套牢的桶在水面上就是不翻身，不翻身就灌不满水，灌不满水还挑什么呀。她摇动井绳，一来二去，桶就掉井里啦，她只好把万字勾轻巧地用辘轳摇上来，轻轻地叹气：唉，一辈子也学不会啊。

当然也有不掉桶的时候，她就挑起扁担，双手握住前面，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因为步伐和扁担的颤动不合拍，水就哗哗地跳起了舞蹈。那些年轻人就会高声叫道：马尾雀，喳喳叫，天津媳妇把水挑，不掉桶，就掉梢，挑起水来哎幺幺。媳妇瞟他们一眼，撂下担杖不走了。

如果是村南边的机井开了，年轻媳妇们就都奔那里去了，媳妇在房上看到南边机井冒出白哗哗的水来，高兴地回屋用大脸盆装一大堆衣物，一路欢歌地跑向村南的机井。父亲是木匠，专门给才过门的媳妇修了搓衣板。媳妇亮出搓衣板，大家都说比卖的还好看。年轻媳妇爱嚼舌头，不顾脸面地说这说那，媳妇听了脸就红，只是蹭蹭地搓衣服。刷鞋太费水，农村里的布鞋里面都是土，秋天的露水又大，一趟露水，那土就变成了泥。要用鞋刷子使劲刷。一双鞋最多穿一个多月，所以农村的媳妇们有事没事就要纳鞋底，做鞋帮。

如今那些年轻人都已经成了爷爷、奶奶，媳妇也不用挑水掉桶了，搓衣板也早就不用了，全自动洗衣机呼呼一转，拿出来就是半干的衣服，稍微一晾就行。如今穿的鞋子，半年也不用刷，鞋里没有了土和草屑，穿几年还是它。特别是我们老年人，一双鞋怎么穿也穿不坏。

我给媳妇提起当年那一幕，秋风温柔地梳理着头发，一个小媳妇双手抓着扁担，颤颤巍巍地挑着水，那一幕可真好看。年轻人说，马尾雀，喳喳叫，天津媳妇把水挑，不掉桶，就掉梢，挑起水来哎幺幺。媳妇叹道，好想回到过去那日子啊。

如今，知青回来，第一站就是我们家。他们回津，没有房子住，没有好工作，生活将将就就，看到我们的日子，说，还是你有眼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