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奎河杨楼给我《“风筝”是讲什么的”》加了点“油”：有博友说，“《风筝》是新加坡……学生的必修课文之一，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也删了它？ 贴两张他拍的照片”。这照片就是新加坡教科书中的《风筝》。

我对这消息的感觉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风筝》果然还在外面的天空上浮动；忧的是“他们什么时候也删了它”。再看那博文还有“……新加坡的这套课本是与人教社合作编辑的。为什么中文阅读和理解能力不强的新加坡学生可以学，而中国学生却不能理解呢。……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这篇文章并不是因为学生不能理解而删掉的。”（孤独川陵）

那么，“他们什么时候也删”倒不是多余的担心。因为外国人虽然未必听从我们的调遣，但是“尊重‘合作编辑’的意见”，却是人之常情。而说了“不是因为学生不能理解而删”之后，却没说那又是“因为”什么，是不想说、不好说、还是不知道？

我以为是“不知道”。或者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因为”！

撵鲁迅文章的大多不说缘由。也像很给了先生的面子，因为一说就近于批判。我单记得撵《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时，王蒙雄赳赳气昂昂地吹过冲锋号：《论“费厄泼赖”应该实行》！但也只“雄”了这一回，后来就像接不上气似的不再有动静。苦得现在我们要知道删除的“因为”什么，只能靠自己去领悟了。

好在鲁迅文章并不机关暗藏，读懂它无须有“红学家”在字里行间“寻求伏线，挑剔破绽”（鲁迅语）的功夫。有些“被撵”的道理，也就像阿Q头上的癞疮疤，明摆着。比如《“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到老板又吃香的年代，当然是“过时”的笑话；《“友邦惊诧”论》，在大家都叫“要世代友好”的声浪中，自然成“偏激”的胡说；《记念刘和珍君》，那“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脾气，在“爱我中华”的新环境下，无疑“童叟都不宜”学……

但也有删除得莫名其妙的，比如《风筝》。

我在《“风筝”是讲什么的》文中，像真的似的说了许多，其实都只是“做”文章。这个把戏，大家都懂，心照不宣吧。真要直截了当地一句话说《风筝》，我看也就只是贩来了这么点洋货：“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

这不但没有丝毫“革”与“斗”的“恨迹”，更像是说超阶级的普遍而永久的“人性”，甚至是“动物性”（因为小猫小狗，小狮子小老虎都会追逐嬉闹的“游戏”）。哪里不对头呢？而且大人们也常常玩。比如说，“斯诺克”、“高尔夫”，甚至奥林匹克运动中“更快、更高、更强”的花样百出，不就是“跑啊、跳啊、投啊”的游戏么？

因此可以说：“游戏是人类最正当的行为”。要禁止，只能先管住大人的手脚；要否定，就要全人类共同删除这一“普世价值观”。

也由此可知，《风筝》本身是没有毛病的。它被删除的“因为”、或道理，是没有的。虽然这看似很荒唐滑稽，但说得通。具体这么说吧，假如不删《风筝》，剩下的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社戏》、《阿长与山海经》、《藤野先生》、《故乡》、《孔乙己》，删哪篇会不惹麻烦呢？一样的！

有人统计过，鲁迅文章原来在教科书中有十六篇。因为多，最早“调整”时，并不惹人注意。到五年前还剩九篇时，删除《中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和《雪》时，就起了“鲁迅被撵”的风波。但“如天上的白云，一飘就过去啦。”（《鲁迅不该退出教科书》）这就是经验。所以人教社只打招呼：“鲁迅作品还有六篇，依然是‘最多的’……”；并不解释删除《风筝》到底“因为”什么。

天下许多事本来是不讲道理的。再举《风筝》为例：“我即刻伸手折断了胡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这里的“我”，折断、踏扁小兄弟的风筝，哪里要有什么道理呢？一定要有，那就是“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同样，今天删除《风筝》也不需要讲什么“因为”的。一定要有，也就是“论长幼，论力气，……”

至于《风筝》，扯落与飘浮，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各人的感情小事。这只须看，今天主张“撵鲁”之辈，他们不是读鲁迅书长大的么？但鲁迅对他们的成长有什么影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