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六十章
(2013-01-14 23:2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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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五十九章 刺王僚
那是个花旦打扮的背影,红衣妖娆,珠翠华彩,一片迷离光影的笼罩下风姿卓绝,着实赏心悦目。我这边还没听出唱的是那出戏的配乐,想着不知侗五爷请的是哪位名角,只见此时台上那人水袖轻抛,旋身转过了来。那侧颜只在我眼前一晃,我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没立刻认出来。
这时旁边侗五爷朗声笑道:“早听闻沈老弟的小徒青莲是现今最炙手可热的名角,今个儿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只不过,我听着这曲像是≪刺王僚》的开头,似乎是没有花旦的角儿啊?”
“哪儿的话,”二月红老爷子说话一贯爽利,就见他把手里酒杯一搁,笑道:“戏不都是人编的,就不许咱改了?侗老兄您啊,就等着看好戏吧。”
我心想台上那人原来是二月红的小徒弟,是见过几面的,难怪有几分眼熟。想想这二月红老爷子应该是跟侗五爷十分相熟,所以才会让自己徒弟上场,唱得还是改编的曲目。
整个大厅屋子里已尽暗,我的注意力已全被吸引到舞台上,却听旁边有阵轻轻的响动,转头一看,那侗五爷的义女在挨个斟酒,此时已斟到我边上,我连忙唰地站起来:“哎不不,侗小姐,咱是平辈,我就自个来吧!”
她略带羞色的抿唇一笑,却还是提壶为我斟满,轻声道:“吴公子,我不姓侗,姓秦,小字海婷,咱们还是旧识呢。”
“呃?”我呆了一呆,一时对“秦海婷”这三字没反应过来,鼻尖一阵香风拂过,人已是走到桌那头去了。
我看着那长长辫子的背影好一会才记起,这姑娘我确实是见过的。她爹秦老板是我二叔的世交,这姑娘以前还跟我上过一个私塾,我还扯过她辫子。我心说难怪觉得一早她眼熟,原来是这么回事。前些年听二叔提到过,在清政府覆灭间秦家受了什么牵连家破人亡,猜想下去,便能推测秦家跟侗五爷也应该是交好,这姑娘就这么着被收养了,成了他义女了。
“咚,咚,咚,咚…”
思忖间,台上忽然一阵紧锣密布,我抬眼就见一扮相霸气的老旦徐步而出。他鸿声唱了一段后,音乐骤然加紧,抑扬顿挫起来,一个烈红长袍的武生从幕布后疾步而出,翻转旋身时衣抉飘飞,身形轻盈若风,手里却明晃晃地,刀光剑影,吞赦日月。
所有人都大声拍掌叫起好来,我却越看越觉熟悉,恰时他侧脸转过来比剑,描了黑色眼妆的目光霜星寒月一样的掠过这边,我一下差点站起来:小…花?
没想到他这么多年已不再唱戏,今天会亲自上阵,唱得还是他极少唱的武生,着实让人意外。我不禁瞟了一眼二月红,见他和侗五爷谈笑风生,那头啧啧道,“好一个锐气十足的专诸!果然是老弟的大徒儿,不负当年‘解语花’的盛名啊。”
台上小花舞得是英姿飒爽,两人举杯间脸上尽是赞许之色,我想想却也合情合理了。这里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小花虽然是身份尊崇的当家,可在他们面前也不过就是个小辈,不但自个的师父也在场,师弟也上了阵,他不露一手实在说不过去。况且这不算是屈身献艺,挑的还是不渎半分尊严的男角,反倒是敬孝之举,又能促进几个家族间的关系,何乐而不为?
解雨臣,向来是可刚可柔…长袖善舞的人。
我啜了一口酒,看了看旁边的二叔,他看着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心里的滋味却很复杂,经过这次寿宴,解家和吴家的交集,怕是无可避免的要更多了。
台上“哐当”一声,金属锐响震惊四座,那老旦已倒在地上,小花拎剑高歌,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一直看着我。他的眉毛一笔扬至额角,眼尾被刺客专诸的眼妆挑得尖锐而锋利,瞳仁幽深得像一泊寒潭。
那神情,就好像倒在他剑下的,不是死去的姬僚,而是我。
第六十章 命之枷锁
一出戏落幕,小花是赢得了四座喝彩。
幕布渐渐合拢,宴客厅里灯火重新亮起来,我环顾四面,发现刚刚似乎一直待在门口的黑瞎子不见了影。我心想他现在是吴家保镖,没法上桌来吃饭,不知是不是去底下吃饭去了。只是我们这边喜乐融融,他却碍于所谓的身份没法和我同坐共饮,这点多少让我有些不舒服。
宴桌上逐个呈上菜肴,觥筹交错,我得顾着跟长辈们进酒,也不好左顾右盼去找他的影。
刚敬完今晚的老寿星侗五爷,就听门口一阵响动,小花走了进来。他换了件淡雅的绯白长衫,脸上还有未卸尽的妆,眼梢眉角勾勒的冷厉被未一并束到脑后的两缕散发敛柔了。他噙笑向侗五爷道了贺,挨个朝长辈们作揖,才上了座。因着跟我同辈,他自然是坐在我身边,目光不可避免的相交时,我们两人不免都心照不宣地面露几分异色。
我是扯了扯嘴角,笑得极不自然;他脸上表情莫测,斜眼打量了我几秒,嘴角终是微微地,弯了起来。
“今儿倒是好好收拾了一下啊。”他仰脖,轻笑被咽进一口酒里。还是与以前一样揶揄的口吻,我都觉得他好像已把之前的事抛诸脑后了。
“呃呵。”我干笑,夹起一筷子菜塞进嘴。
席间我们再说不上什么,往来又敬酒纷纷,我念着二叔带病不好沾酒,往他那敬的都替他接了,喝的是两人份的酒。席中,桌上开始玩起了对词引赋的行酒令,一两圈下来,酒量本来就不好的我,就已经有点醺醺然起来,脸上烧得厉害。
正在一片喧哗时,侗五爷却突然站起身来,被他义女搀着走到大厅中央,轻咳了两声,全场骤然安静下来,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宣布。我正等着他发话,二叔却冲我招了招手:“铭宗,你来。”
“哦。”我应了声过去,二叔站起来,示意我站到侗五爷身边去。我纳闷此举却也不得不顺意,侗五爷看了我一眼,也向我招手,朗声笑道:“今儿呢,大家齐聚于此替我这个老朽贺寿,老夫着实兴致高涨,所以,借着今天这个机会,我也有件事向大家宣布。”
他顿了顿,将我拉进了些,继续道:“这位一表人才的公子想必众位都知道,是京城响当当的白二爷的侄子,吴家独子。海婷呢,虽是我故友遗孤,但我一向视若己出。我故友过世前曾留我一封书信,秦家与吴家在多年前就缔结了娃娃亲,结为亲家是两家的夙愿。如今吴公子和小女都已到了适婚年龄,咱现今是新时代,就莫要那么多繁文缛节,老夫就做了这个媒,遂吴家的意思,把两家的喜事在这宣而告之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把老夫的寿宴也作了两家的订婚宴,白弟你看……”
侗五爷后面再说什么的已听不清,只觉得脑袋嗡嗡一片,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我茫然的,在灯光下或艳羡或感叹的面孔里找到二叔,他走上前来,脸上微微含笑,目光却很凝重,似乎担心我做出什么冲动之举。我又转而看我娘,她则是喜极而泣的捂住了嘴,目光期盼地在我和侗五爷的义女身上流连。
我难以呼吸,身上金丝银线的华服,好像顷刻化成了一层柔韧的牢笼,把我胸臆里那股挣扎呐喊的气血紧紧地压抑其中,想叫也叫不出,想跑也跑不掉。
侗五爷语毕,整个大厅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漫天盖地有如潮水一样向我压来,其间夹杂着啧啧议论的喧哗声,交织在耳里成了一片刺耳的喧嚣。
肩上被二叔拍了拍,我从麻木的状态里脱离出来,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原来二叔要我盛装出席,是这么一层意思。
可我如何能有怨,我怎么不懂那份希冀和责任的沉重,怎会不懂这门亲事关系到的利害之处。
我太懂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桌上,不记得是怎么麻木地笑迎着众人,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多到小花都伸手去替我挡,却也挡不了涌来的道贺的杯盏。在旁人看来,这当然是至喜,不但得了一位如此貌美的未婚妻,自己的家族还与赫赫有名的侗五爷成了亲家。
我一杯接一杯,喝得不亦乐乎,辛辣的酒液汩汩灌下喉头,像在心脏处结了冰,凝结成锐利的刃,传肠而过,不多时,胃里就剧烈地绞疼起来。
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滴下,小花早就察觉我不对劲,找了个借口,把我架出宴会厅,连拖带拽的到了楼底的露台上。
夜风飒飒,露台上很黑,无灯无人。酒劲发作得厉害,我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没了人群的目光,我也无需再伪装,瘫软的倚在露台的梁柱上蹲了下来,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有发呆的份,也没有精力去为和小花独处而尴尬。
小花靠在我旁边,他沉默着,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抽完一半就扔一根,我脚底很快就积了一堆烟蒂。隔了很久,他才启口,声音在空旷的黑暗里很空灵:“想开点吧,这就是做继承人的…命。过一阵子,我也得替解家跟霍家联姻了。”
我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这样,也许算是同甘共苦了?上次的事…原谅我吧。”他蹲下来,手搭我脊背上,语气忽然放得很柔软,“吴邪,我当时只是一时不够冷静。”
我甚至无法分辨他在说什么,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眼前隐隐绰绰地映着远处的光,只看见露台门口站着一个人,背着光都成了重影,让人错觉那是幻觉。
本能地,我觉得那是黑瞎子。
他也知道了么?该是…怎样的心境?
我忽然不知怎的,有种不想面对他的感觉。我甚至希望他现在离开吴家,别再跟我纠缠下去。他为我付出太多,可换来的只是一份没有终果也见不到光的感情。我注定要结婚成家继承家业,难道还要奢求他待在我身边,当一辈子保镖,终其一生也只能站在我背后,做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
这么想着,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拽着小花的衣领才勉强站直。我口齿不清地低声道:“小花…你看见门口那个家伙了吧…老子不想看见他,你帮我跟他说,要他滚,离开吴家永远别回来,我……我真的…真的不想见到他。”一句话断断续续含混难辨,说出来像是呕心沥血了一样,胸口疼得发颤。
他似乎盯了我好一会,揪着我衣领的手慢慢攒紧:“门口哪有人?”
我睁大眼睛,好一会才分辨出那里不过是道窗帘,那句好不容易说出的狠话成了返潮的洪水,冲在心上几乎让人溃堤。我怔了一会,忍不住嗤了一声,抽搐一样地哼笑起来,头昏得愈发厉害,我不得不用双手捂住,把头埋在了膝盖间,觉得自己颓废滑稽至了极,哪还有半分吴家大少的颜面。
四周安静了许久。恍恍惚惚地,不知从哪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停在了门口。
小花冷笑了一声,语气似乎有点无奈:“感觉还真是敏锐,呵,我真是不知该说什么。”
那边没说话,回应他的只是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身体被拖拽起来,我听见小花靠在我耳边轻声道:“吴邪,你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放你走。”
背脊被轻轻一推,我一个趔趄,被酒精压得不负重荷的身体向前倾倒,被熟悉而坚实的怀抱稳稳接住。温热的手掌抚上我后颈,陷进我头发里,靠着的怀抱忽然一矮旋过身去,便换作宽阔的背脊将我整个人托了起来。我被背着,往露台另一端黑暗的楼道口里走去。
似乎是种默契,在一步步走下楼梯的过程里,我和黑瞎子两个人什么也没说。我的头陷在他后颈间,他的衣领和浓密的发里,有一股混了药香的烟草味,温柔又沉重,就像是暗夜里云霾的味道。然而深入鼻腔,糅在肺里,却像是一股辛辣的鸩酒,浇得人不堪疼痛。
这毒中得那么深,深到扎入了骨髓。如再久一点,怕是粉身碎骨也难以隔绝。
可等不久,我就要娶妻了。
没想到,我吴邪自以为不信命,就可以一世不由天,却还是被家族这座山,生生压垮了前路,横亘在我和他世界之间。我早该想到的。大家族的公子,总是这么个归宿。这是命。
铭宗,铭宗。铭……宗。
我骤然抓紧他衣角,喃喃道:“……你走吧,咱们这么着,没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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