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儿子（30）：没有谁的人生应该被嘲笑

 

亲爱的孩子：

 

今天想和你聊聊春节我们一起看的《乘风破浪》。

这部电影，坐在影院里的时候，妈妈看得云里雾里，很多地方，觉得看不太懂。影院里笑声此起彼伏，除了极少数网络热词外，大多数时候，妈妈都不知道那些年轻人为什么笑，他们到底在笑什么。我知道，我和他们，已经有了深深的代沟。这样的觉知，让妈妈觉得很恐怖。是不是我和你之间，也已经有了这么一条鸿沟呢？

这个尴尬的场景，和《乘风破浪》的故事内核，多么相似。

我们是多么的需要交流啊！

所以，妈妈想以一个中年人的视角，来说说这部电影。也许你有完全不同的观点。没有关系。妈妈说的，你可以作为一个参考。

 

尖锐的，不羁的，特立独行的韩寒，借《乘风破浪》为我们讲述了他对世界的理解，对生活的理解。妈妈看到了这个青年时代总和世界的规则背道而驰的“愤青”的成长。

他想表达什么？我以为是：

没有任何人的人生应该被嘲笑。

 

电影开头，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嘲笑”。

电影的结尾，是一个儿子和父亲的“和解”。

从“嘲笑”到“和解”，这中间，经历了什么？

 

邓超扮演的徐太浪一出场，便在风驰电掣惊心动魄之中拿下了年度赛车的总冠军。

万众瞩目的徐太浪在鲜花丛中发表获奖感言，最后一个感谢的是父亲。他正话反说，说得阴阳怪气，大概意思，他感谢父亲一直打击他的赛车爱好，感谢父亲从小到大对他的否定……

傻子都可以听出来，徐太浪把自己的成功当作子弹，恶狠狠地射向了父亲。这个冠军，终于报了他的一箭之仇——他把多年郁积在心的对父亲的不满、不屑、仇恨、鄙视，全部倾泻而出。

他的父亲，彭于晏扮演的父亲徐正太，可怜兮兮地站在儿子成功圈子的外围，显得苍老而落魄。面对儿子辉煌的成功，他有点儿手足无措。

这个成功，是他预设之外的成功。

这个成功，是他曾经千般阻挠万般否定的成功。

这个成功，是儿子毫不客气地甩给他的大耳刮子。一如他当年对儿子拳打脚踢的毫不客气。

这简直是一个经典的时刻。人世间的多少父与子，母与女，都无可避免地有过这样的时刻。儿女终于成功地摆脱了父母的控制，活成了父母最不希望的那个样子。

亲情遭遇最残酷的尴尬：儿女用半生的奋斗挣脱父母自以为是的爱，然后用自己的成功正告父母：你们是错的！你们一直都是错的！

电影的开场真的很精彩。

 

儿子炫目的成功下，站着一个猥琐的父亲。

站在徐太浪的角度看：他简直一无是处。

老婆还怀着孩子，他就因故意伤害罪被关进大牢，一关六年。他因此而错过了儿子的出生。

这导致母亲小花一生下他，就得产后抑郁症跳楼自杀。导致徐太浪的成长过程中母亲缺席。

父亲出狱后，用粗暴的手段对待儿子，动辄打骂，似乎毫无温情可言。

徐太浪痴迷赛车，但父亲认为这是不务正业，使尽手段逼儿子放弃这个爱好。他希望儿子当医生。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把儿子弄进医院开救护车，结果差点儿车毁人亡。

……

总之，徐太浪的成长过程，就是和父亲不懈斗争的过程。在父子之间的硝烟滚滚中，徐太浪拿到了年度赛车的总冠军，他得意洋洋，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成长。

他要继续惩罚父亲。

他让父亲坐进自己的赛车中，让父亲体验自己高超的车技。

徐太浪疯狂地开车，使出浑身解数在父亲面前展示自己的车技。徐正太在儿子的车中被折磨成了一个可怜的孩子，晕头转向，痛苦不堪。

徐太浪得意洋洋地享受着用自己的车掌控父亲折磨父亲的快感。

他用自己的成功，彻底把父亲踩在了脚下。

或者说，一代人把另一代人踩在了脚下。一个时代把另一个时代踩在了脚下。

 

然后，徐太浪的赛车和火车相撞。父子双双被送进了医院急救。

因为这次急救，徐太浪穿越到了父亲生活的，自己还未出生的1998年，以一个未卜先知的智者形象，来到了父亲的身边，做了父亲的一位“小弟”。

儿子徐太浪和父亲徐正太，同时拥有青春，开始一起经历一段人生。

儿子知道父亲未来即将遇到的劫难，他想阻止父亲，改变父亲的生活道路。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就连他自己，也被父亲的生活道路挟持。他徒知未来，而一无所用。

而现实生活中的固执的猥琐的失败的父亲，在1998年代，居然是一个热血英雄。

他有自己的人生理想。他的理想是成为杜月笙那样的大人物。

他有自己的很纯粹的社会理想。他渴望“客厅就只唱歌，桑拿房就只洗澡……”……

他有自己的事业规划：他囤积BB机，以为未来会赚大钱；他大量购进录像磁带，借钱为录像厅装空调……虽然他所有的判断都是错的，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高瞻远瞩”，与时俱进，行为坚定。

他仗义。因为深受港台剧的影响，他建立了自己的正太帮，他对待兄弟如亲人，豪侠勇敢，嫉恶如仇。

父亲进监狱，也有不得不进的原因。六一为了报父亲断腿之仇送了命，父亲为六一，必须以死相拼。

那就是他们的价值观，就是他们的生死义气。

就连明知事情后果的徐太浪，也情不自禁裹挟其中，流汗流血，以死相拼。

甚至对于母亲的死，徐太浪也获得了一个圆满的答案。

父亲和母亲居然深深相爱，笃定专一。在打打杀杀姻缘如风的江湖，父亲和母亲，一直是彼此的唯一。

让自己长大了去当医生，居然是母亲的遗愿。这么多年来父亲的坚持，不过是顺应了亡妻。

最最可怕的发现是，在自己眼里冷酷落伍的父亲，居然是那么一个有爱的人。

……

徐太浪发现，回到父亲的时代，站在父亲的角度，他的活法，正是当时热血青年的活法。父亲，毫不猥琐，毫不变态。父亲是典型的在时代风云里奋斗挣扎的悲剧英雄，虽然以失败收场，但属于他的青春时代，他的生命曾如旗，迎风招展，烈烈有姿。

 

韩寒用这个荒诞又现实的故事，表达了自己和世界的和解。

没有谁的人生应该被嘲笑。

任何一种活法，都有他必然发生发展的理由。

每一个人都活在自己命定的轨道中，无法逆转。

外人哪怕知道这个轨道的终点在哪里，也依旧无法帮助他逃避。

这有些宿命论的思想。但更多的，还是悲悯，还是同情，还是接纳。

每个人都在走自己路，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路。在这条路上认真地走，全心的体验，就是值得尊重的人生。

你决不能站在自己的时代，自己的角度，对他人的人生之路指指点点。

生命，不仅有功利价值，还有美学价值。

在世俗功利的评判标准下的不成功者，往往可能具有最大的美学价值。就如贾宝玉，就如徐正太。

在故事的结尾，徐太浪从穿越中醒来，温情脉脉地和父亲重新连接。

父与子的脸上，都是温柔的微笑。

经历了父亲的时代，徐太浪知道自己错了。他误解了父亲。他犯了人生最可笑的错误：他把自己当成了父亲人生的道德审判者。他终于知道：他没有这个资格，也不具有这个能力。

对于父亲的人生，他的正确态度只应该是：默默接纳，默默致敬。

让每一代人活成他们那一代人的样子。万千小人物的万千活法，共同构成了那个时代的生命万象。

而父亲徐正太脸上的微笑是什么含义呢？

儿子的成功在告诉他什么？

疯狂赛车里的情绪比拼又在告诉他什么？

那也一定有忏悔，一定有反思。为自己当初自以为是的残忍粗暴。

被时代“淘汰”的一代人也会成长，并不需要新一代人咄咄逼人的教训。

因为任何一代人，都已经在自己的时代里，在自我的对时代的解读里，乘风破浪。

事实上，根本不存在谁“淘汰”谁。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的时代，都是旧时代的明镜。你照与不照，它都在那里。

两代人之间的战争，可能无法避免。那是时代向前的足音。

而最后最好的选择，是彼此理解，接纳，和解。

就如太浪和正太父子之间的深深凝视，温暖一笑。

 

亲爱的孩子，韩寒的这个故事，让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你的外公。

他是妈妈最心疼的人，但却也是妈妈一直埋怨的人。

也如徐太浪的感受。在妈妈前行的路上，外公像旧时代的一个标志，一直在阻挠我，恐吓我。

甚至对于外婆的死，我也一直觉得，外公有他的罪不可赦。

看了《乘风破浪》，妈妈看到了自我的偏执。

我站在自己的时代看待外公，我看不到外公的伟大，还有，他的无可奈何。

妈妈该彻底反省，完全地放下对外公的偏见。

理解外公在他的时代走过的所有的道路，看到他的竭尽全力，看到他的梦想和他为梦想付出的全部努力。

生命的真相是：在外公的那个时代，在他自己能够拼搏的那个平台上，他已经做到了最好。

只是“看到”，只是“理解”，只是“接纳”，而放下评判，放下对错。

人与人之间，哪有什么对错？

一个时代和一个时代之间，哪有什么对错？

 

那么，亲爱的孩子，我在我的时代，你在你的时代，我们是不是也正在经历彼此的“乘风破浪”，因此而互相质疑，互相排斥，互相伤害？

如果是，让我们也主动穿越一次吧，主动走到对方的时代，主动体验彼此的悲欢。

我们能不能够发自内心地呼唤：没有谁的人生应该被嘲笑。

你的人生，我的人生——

都值得万般珍重，彼此祝福。

 

 

妈妈

201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