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炼自己像“猪”一样地活着的能力

——100公里柴达木戈壁行散记（4）

亲爱的儿子：

   跋涉的辛苦妈妈不太怕，我怕的，是脏。

   现代人的生活实在是太方便了。方便到我们对一切便捷的都市生活条件都已经麻木，觉得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不会感恩，也不会感动。

而柴达木之行，自然在馈赠的时候，也在剥夺。

茫茫三千米高原上，不仅没有星级宾馆，也没有便捷酒店，甚至，连最最普通的民居都没有。睡帐篷，是唯一的选择。

没有去的时候，睡帐篷，这是想想都浪漫的事。爸爸不是这样吗？买了所有野营的装备，可是从来没有真正去野营过。实在馋了，就把帐篷支在客厅里，活生生睡了两晚上，算了过了干瘾。我讽刺他叶公好龙呢！

但在茫茫高原上，根本没有什么浪漫。从一支帐篷开始，你就必须得面对野外生活的无情考验了。

高原温差太大。中午还是阳光炽烈，穿一件秋衣就可以了。下午四五点钟，气温就骤降。天急不可耐地暗下来，风声迅疾，常常刮得鬼哭狼嚎一般。这个时候，恰恰是支帐篷的时间。必须得抓紧。室外，实在是太冷了啊！而且，动作慢的话，天很快就黑了。

幸好我有默默姐姐。我瑟缩着笨头笨脑地帮她。她轻车熟路指挥我。可我还是不麻利。笨拙的手触到各种设备上都感觉冰凉。小小的帐篷被风刮得东倒西歪。没有默默姐姐，我想，就凭我，在这寒冷狂风中要把一个帐篷支起来，我就会死得很难看。

营地提供少量热水。可以喝，但是不能洗漱。出发前，我还自作聪明地带够了各种面膜，心想奔波了一天之后要给皮肤补充点儿营养。进了高原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这一个周，我就是只能用湿纸巾沾点儿热水擦擦脸算是洗脸了，根本不可能用面膜。洗脚？呵呵，更是妄想。没有这个条件！我一个周都没有洗脚。我的天，要在平时，我一天不洗澡洗脸就不可能睡下去啊！但在高原上，一切都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伙食尚好。主办方很厚道。高原的牛肉比平时好吃很多。其实什么调料都没有，就是水煮了，放盐，但味道也鲜美无比。大口吃肉，大口喝汤，《水浒传》中的那些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场面，这回总算实践了。高原寒冷，远征又耗体力，妈妈这样的小女子，也瞬间变成食肉动物。牛肉，大概也是一斤两斤地来，吃得不亦乐乎。平日要刻意提醒自己的最好吃80%的饱之内的约束，全都派不上用场了。

吃的是自助餐。营地外，本来还有几个临时搭建的小桌子，可以用作吃饭的。但坐坐就发现不可以。风沙太大，热热的汤很快就凉了，碗里瞬间铺了一层黄沙。干脆还是躲到厨房里吃比较合适。于是就站着，三下五除二吃完饭。又饿又累的缘故，觉得饭菜真是鲜美极了。

刀叉是发的。我总忘带到厨房。爬回睡袋去取是很麻烦的事儿，干脆就免了。好几顿饭，我真就手抓了。也没有洗手，洗手也不方便。况且这地儿好像不是需要事事洗手的地方。抓肉，抓菜，抓饭，像猪一样地拱饭吃，真是吃得不亦乐乎，完全不觉得难为情。

上厕所倒很浪漫。或者是全开放，或者是半开放，进茅房也成了天然去雕饰的事儿。全开放是长征徒中，要方便了，便找棵小树遮一遮，或者找个僻静处躲一躲，其实，躲的也是自己人。这老鹰都没有一只的地方，走了几天，就没有遇见一个人。你还想人来窥探你，甚至非礼你，做梦吧！没人！

营地有厕所，半开放的。就是在地上挖个坑，围两块布，就成了。我个人觉得比我们小时候的公共厕所条件好。虽然一切排泄物可见，但没有蛆虫等生物骚扰，而且，空气也是极好的。更何况，小时候的公厕，总有坏孩子甚至神经病男人趴在墙头偷看，而柴达木的半露天厕所，绝对不会有这些隐患。

上厕所真浪漫。夜晚，顶着头灯去，颇有智取威虎山的神秘紧张。最浪漫的是清晨，一个人蹲在厕所里，眼前便是高原的大好江山。朝霞渐成气势，天空云霞变幻，分分秒秒都如海市蜃楼，你恨不得把自己钉在那儿就这么一直看下去。我往往腿都蹲酸了还舍不得起来。好几回差点儿掉进了那坑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晚上回帐篷睡觉开头觉得是很难的。那么小的地儿，和一个陌生人睡一起，我怎么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何况，还不洗脸不洗澡，我想象着两个人都臭烘烘地，挤在一起睡，多别扭啊！在平时，我一个人独占一个好大好大的大卧室，还嫌不够宽敞呢！

但费力地挤进去就释然了。各谁各的睡袋，互相不影响。小帐篷里塞了那么多东西，居然也还不觉得没有翻身的地儿。地儿小，便温暖。有两个晚上刮风下雪，风声雨声打鼾声，声声入耳，童年少年青年中年事，事事入梦。我睡得很好。而且，跟往常一样，清晨四点左右就准时醒来，窝在睡袋里敲电脑。每天一篇或长或短的文章，不知不觉地就敲出来了。和平兄和酒仙兄如果心有灵犀，知道我在3000米海拔上的高原上为他们写字，该会感动吧。

这几天，大家都蓬头垢面，彼此心照不宣。特别是那个七岁的小女孩儿茉莉，因为是爸爸带出来的缘故，头发更是蓬乱，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其实虽然这位爸爸跟着女儿出来，但他也只能在成人队活动，不能干涉女儿的行走。我无端地觉得这小丫头很像张家口初遇郭靖的黄蓉，实在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5号晚上回到德令哈，终于又洗到了宾馆里的热水澡。亲爱的儿子，我在浴室里热泪盈眶。如果我们没有像猪一样活过，我们怎么可能体会人间的温暖？

我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了啊！

妈妈

2015/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