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一颗好的心(129):把一棵草笑开花
(2015-06-13 08:5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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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开花微笑陌生关爱 |
圆明书院的小四合院在圆明园旁边一个“大杂院”里。里边单位很多,除了清华附中,还有北京大学应用文理学院,海淀职业学校等等。大杂院有一个各单位共用的大门,门旁边有一个保安室。大门旁常有保安站岗。
我们去年才进驻这个大杂院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这里的保安,觉得“素质”不太高。我见过高“素质”的保安,比如人大附中西山学校的保安,清华附中的保安,圆明书院的保安。高素质的保安你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总是极主动极欢乐地为大家服务。这回期末考试,我出了一道题,问孩子们学了《城市的标识》之后,说说“圆明书院的标识”是什么。我本意是想引导他们关注书院的大树、壁画、雕塑、日晷等等,但很多孩子填的都是“保安伯伯”。这大出我的意料,也让我惭愧——孩子永远比大人纯善真诚啊!圆明书院的这几个保安真的很可爱,帅,热情,周到。仅仅只是每天站在小院门口一脸灿烂笑容地跟每一个孩子挥手问候“早上好”,就是极美好的画面。其他更不用说了,为孩子们爬上房顶捡球,帮助调皮捣乱的孩子摆平事端,无数小故事被孩子们写进了随笔。他们不是保安,是家人。我以前还描述过西山学校的保安袁雅,清华行政楼前的帅哥保安的故事,那更让人佩服。我知道的,保安这个工作,也可以做得非常欢乐,非常有境界的。
但这个大院子的保安就差太远了。他们个子都偏矮,脸上总是畏缩的表情,衣冠不整的时候多,睡意朦胧的时候多。很木讷。站在门边,眼神迟钝游移空洞,似乎啥都没有看,没有想,就这么傻呆呆地站着,一点儿活力都没有。每天上下班进出这个门,我总觉得很别扭。
我觉得应该改变一下才好。哪怕只改变其中一个。
我选择了一个头发总是特别乱的保安,模样看起来有点儿像我们四川人的样子,面善。我没来由地觉得这个小保安会比较好“攻克”些。
每天上下班的时候,一走到大门前,我就放慢脚步,有意思地稍微多逗留一小会。我朝那个保安微笑。
开头的几次,他根本发现不了我的微笑。大门口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很忙碌。他大概是习惯了没有人理他的局面,所以,不觉得我的微笑是给他的。
我觉得有点儿尴尬。我想,得让他注意到我才好。
有一次,门口没有啥人,我觉得是个好机会,便更放慢脚步。走到那位保安面前的时候,我微停了停,朝他点头,朝他笑,弧度比以前大。他终于看见我了。但显然他不觉得我的笑容是给他的。他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我走过去了。我真失望。
我琢磨着他的表情,那是被人忽视惯了的表情。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跟他有关!刮风了,下雨了,可能都还会有人感叹两句,但他们,无人关注,无人搭理。他们是真正的路人甲。而且,他们也已经习惯了,以之为正常了。
我觉得我应该更主动些。
第二天早上,我去上班,远远地又看见是这个保安当班。他没精打采地站在那里,蔫蔫儿的。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欢乐地笑着,直直地走向他。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我扬起手,朝他使劲儿招手,大声说了一句:“嗨,早上好!”
他不可能看不见我了。他显然吓了一跳,然后呆住了。他勉强想挤出一点儿笑容,但好像很难。我就迎着他的这个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走过去了。没有回头。我怕他尴尬。
那天恰好有课前演讲,一班的孩子谈到尊重的问题。一个孩子问,如果另外一个人不够尊重你,你可以怎么办?我说,你可以先尊重他啊。先尊重,有可能赢来尊重。几个男孩子发出怪声,不置可否。他们现在还处于“交换”的阶段:你尊重我,我就尊重你;你冷漠,我也冷漠。我为啥要主动?我笑。头脑里晃过这个保安的影子。我知道,我是对的。
下午下班的时候,走到大门口,见还是那位保安,我又放慢脚步,微笑,招手,问候。我要清清楚楚地让保安知道:我确实是向他问好,他绝对没有看错!这一次,小伙子没有上午那么别扭了,但依旧还是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我就走过去了。我没有回头。我感觉到他在努力调整,在鼓起勇气微笑。他还需要时间。
第二天早上我上班,还是他。我照常微笑挥手问候。这一回,他终于放松了,笑出来了。他朝我笑的样子,傻傻的,很可爱。那笑里,有很多感激和谦卑,我能感受出来。
那些感激和谦卑,不是我喜欢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每天上下班,从开始做功课一般微笑挥手致意,到现在朋友一般互致问候,那种让我微微不适的感激和谦卑终于没有了。他已经可以很自然地朝我笑,朝我挥手了。我和这个保安,成了“心有灵犀”的朋友。我依旧没有问过他的姓名年龄老家等等,也没有和他聊过天。但每一次经过大门,我们都会大声的,欢笑着问好。他的头发似乎不太那么乱了,脸上也不是总疲惫着。他不再像木头一样傻站着,而是有了些活气。甚至我上下班时,离他还很远,他远远看见我,就开始笑,开始点头。我走很远了,感觉背后还有一束目光在目送我。那是陌生人的目光,但又不是普通的陌生人了。
甚至有一回,他见我提着一个大箱子,便迎上来主动问:“需要帮忙吗?”甚至还有一回,我穿了一套枚红色的运动装上班,极鲜艳,他居然破天荒地表扬了一句:“你这衣服真好看!”他灿烂地笑着,似乎我是他的一位老朋友。那一刻,我觉得这个大杂院子多了好多生气,我好有成就感。
我在等待的微笑是第二个保安的。
这一个显然比第一个难拿下得多。我都跟他笑了好几天了,他还是没有意识到我是在对他笑。他孤独地站在那里,比圆明园的石头都还要孤独,还要空虚。他似乎自己都没有意识自己存在着。那种的感觉,搞得我连朝他挥手的勇气都没有。我连连碰壁,带着我的自作多情的笑容狼狈逃离。
一个星期之后,情况才稍微有了好转。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我确实是在跟他打招呼,于是,表情略微柔和了些。我能感觉到,他在努力想朝我微笑,努力想跟我问声好。但他很艰难。他习惯了空气般地站在那里,无人理睬。对于扑面而来的真诚的笑容,他需要时间去认同,去习惯。接纳陌生人的友好,很多时候,也需要自己内心的强大。他还需要练习,需要鼓足勇气。
我理解。我的爸爸,我的姨爹,我的哥哥,我的表弟,都当过保安。我自己,也只差一点点,就成了乡村公交车的售票员。成年之后,我常常想,如果我当了售票员,会不会有人,在买票的时候,朝我微笑。
答案总是否定的。因为,我现在天天坐公交车,笑着卖票的售票员,几乎没有,而笑着买票的乘客,更是没有。
所以,我要朝每一个保安微笑。我也曾尝试着对售票员微笑。我觉得,那是在朝另外的一个我微笑。
我知道,在万丈红尘中,我们都是草,只有彼此的笑,能够让草也开花。
我继续等待一个笑容。我想把一棵草笑开花。
(2015/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