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学，我就去学校旁边的小餐馆吃早餐。

这家小馆子其实连餐馆也算不上。我观察过了，这儿就只卖早餐。9点多钟，就收摊了。然后一整天都沉寂着，并没有做另外的生意。小店子很简陋，卫生条件也不算太好，炸油条的大灶大锅，蒸包子的蒸笼，还有好些桌子椅子，都露天放着。但我很喜欢这儿。这儿的早餐合我胃口。我怀疑每天早上在这儿忙碌的是一家人。男男女女，年长的50多岁了，年轻的才20出头。其中，一个小伙子高高大大，长得挺帅气，还有一个小姑娘有点儿胖，但做事挺麻利。我听他们的口音，肯定他们是农民工。我常想，一大家子，都到北京来混生活，其实是很需要勇气的。还能把小小的生意做得红火，也是了不起。

我从家里走路上班到学校，一看到他们的小餐馆，就觉得今天一天有着落了。热气腾腾的我，坐下来喝他们熬的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吃一根胖乎乎的油条，一个盐茶蛋，一碟儿有油辣子的过水盐菜，从嘴巴到肠胃，都舒坦极了，畅快极了。而且，价格很适宜。比起上地的那些有点儿装修的小馆子，便宜三分之一。我便觉得很得了优待，很受了尊重。于是，吃得更欢畅。每天，我的小小幸福都是从这家早餐店开始的。

去年年底的一件小事，更让我觉得温暖。

一天吃完早餐，我匆匆付了钱就离开了。天气很寒冷。我穿着大羽绒服，带着棉帽子，戴着手套，走得有些急。进了办公室才发现，我的手套不见了！这是我最爱的一双手套，软软的牛皮，紫色，高雅又温暖。家里好几双手套，但每天出门，总是会选这一双。这是我的爱物。突然不见了，心中便有些难过。我细细回忆可能在什么地方丢了，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我觉得很遗憾。买一双很容易，丢不下的是对心爱的贴身老物件的感情。

第二天早上又到老地方吃早餐，怀着侥幸的心理， 我试着问了问那位年长的阿姨，昨天早上是否捡到一双手套。阿姨还没有回答，旁边正忙碌着的那位小伙子就转过头，笑着说：“有的有的，昨天我们捡到一个帽子和一双手套，我找来您看看是不是您的。”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其实我没有抱啥希望啊，没有想到还有回应！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期待着那小伙子。我见他上上下下到处翻了一阵，然后又一脸愧疚地对我说：“哎呀，我记得是放在这儿的，怎么找不到了呢？这样，我下班后再找找，你明天再来看，好不？”我见周围吃早餐的人来来往往，正是他们忙碌的高峰时期，很理解，便说：“好。明后天是周末，我周一再来看哈。”小伙子乐呵呵地答应了。

那一整天，我都很快乐。我没来由地觉得，小伙子捡到的那副手套，一定是我的。爱物失而复得的感觉真是美好。

周一一大早，我便乐呵呵地又去吃早餐了。

可是，小餐馆大门紧闭，没有营业。整整一学期了，没有一天是这样的啊！

怅惘涌上我的心头。我在紧闭的大门前痴了一小会儿，内心有些复杂的感觉。小伙子答应我周一来看手套的，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呢？

我努力抑制住一些不好的想法。我想：他们一定是有什么突然事件发生，才临时决定停止营业的。或者是老家出了什么事，需要马上赶回去。他们来不及向一位陌生的顾客说明缘由。他们不是故意忽悠我。虽然跟他们没有交往，但每天吃他们做的早餐，从一碗一碗的香甜的小米粥中，我也能吃出他们的善良。临近春节，周围农民工的小馆子纷纷关门，是该他们回家的时候了。这家子，已经走得很晚了啊。

于是，对他们的突然消失，我不再有怀疑，只有，理解。

虽然如此，淡淡的怅惘还是有的。手套，一定是找不回来了。有一天中午，看那家小餐馆的门虚掩着，我便起了好奇心。我敲开门，问这儿还卖东西吗？眼前是完全陌生的脸，惊讶地看着我。他们，该是这房子新的租客吧。我尴尬地退出来，脸红红的，觉得自己很冒失。

然后就放假了，过春节了，回老家了。寒假不长，行程上却走过了万水千山。家里的手套多的是，那双遗失的手套，便很快淡忘了。

3月初开学。我瞅了瞅那家小餐馆，并没有开门营业。我选了另外一个地方吃早餐，贵很多。我很有些想念以前的早餐。他们不回北京了吗？他们在哪里？有时候，我会偶尔想起他们，还是觉得有点儿怅惘。

开学两个周后，一天上班，又路过那家餐馆，我已经走过了，但忽然觉得不对，又走回去看，哇，居然在营业。我觉得小心脏跳起来。我走进去，坐下来，要了跟以前一模一样的早餐：小米粥、油条、盐茶蛋、油辣子咸菜。还没有开始吃，那个小伙子就迎上来了。眼神里有犹疑和愧疚。我们好像心有灵犀。我还没有问，他就从高高的柜子一角取下一幅手套，双手递给我。

果真是我的手套啊！安静的紫色，软软的牛皮，干干净净的，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小伙子嗫嚅着：“去年，去年……”

我笑着连忙致谢，以此打断了他的解释。他不用解释。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我懂，他们突然消失的背后，一定有故事。他还惦记着我这个陌生人的手套，这就是最好的解释了。除了感恩，我哪有一丁点儿的抱怨。

那天，我激动地离开了小餐馆，一整天都在亢奋之中。遇到每一个人，我都想给他们讲讲这个手套的故事。那么平凡，又那么跌宕起伏。我想，等老了，如果我要写小说，或者，拍个什么片子，这个小小的故事，小小的细节，一定要用到。

现在，我还是每天都到这个小餐馆去吃早餐。见到我，那个小伙子，总是分外的热情。我们之间并不用说话。但他的热情的含笑的眼神，我懂。因为那双手套，我们之间，有了默契，有了友谊。我也因为这样的笑容，更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好人，每一个日子，都是好日子。

（2015/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