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来观察去，越来越发现，这个职业也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风光。其中艰辛，也是很多的。

做空姐，其实做的是服务工作。而且要求极为严格，一颦一笑据说都是有行规规定着的，要经过严格到苛刻的训练，就连笑出几瓣牙齿都不能自己说了算。飞机上当然也会有些需要智慧处理的应急事件，但大部分时候，只要殷勤，态度好，谦恭有礼就能对付，基本上也就不需要太多的创造力。饮料永远是那么几种，航餐也不过一两样，推着小车来回走几趟，都有规定，不可乱来。旅客一有要求，必须立马行动应对，总原则是让旅客满意。工作空间那么狭窄逼仄，简直像个牢房。长期高空飞行，辐射很大，对身体的损害也大。若遇上飞红眼航班，那就得很长一段时间睡不好。所以，据说，空姐是必须飞几天歇几天的，否则，身体根本扛不下来。空姐的制服总是很漂亮，但多看几次，便觉得她们也不太自由——因为上班的服装没得选择，妆容没得选择，发型没得选择。那么一个个漂亮的姑娘，全像一个个模子印出来的，完全一样的服装，完全一样的表情，连语言表达，也基本是客客气气差不多的。最要命的是，现在“空嫂”并不多。“空姐”还是个吃青春饭的职业。某一天年龄大了，就得“落地”，成为“地勤人员”，据说待遇悬殊也很巨大。空姐的高薪背后，“翱翔天际环游世界”的风光背后，我觉得，有他们很沉重的付出。不必太羡慕的。哪一个职业，都一样。

想起老师这个职业，也艰难，但起码有足够的自由选择权吧。自己如何穿，如何说，如何行，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学生当然也有难对付的，但总不至于把自己沦落为保姆去伺候他们。做老师，只要自己喜欢动脑筋，教室门一关，我的地盘我做主，自由度创造度还是相当大的。而且教师这个职业，不太受年龄的限制。一般来说，岁数越大，积累越厚，经验越丰，越受人欢迎。只要做得好，哪怕退休，也受人尊重，被人需要。活到老，教到老，永远不会寂寞。

学生时代，曾经遇到过三位很优秀的老师。非常有才华有思想，从当时来看，都是很有人格魅力的正直人士，深受学生欢迎，也被我们真诚爱戴。这三位老师，后来都先后在老家的学校做了校长。在我们当地的教育界，都算赫赫有名。

但从政之路充满了艰辛。在这条路上，有许多的不得已。人的改变，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这些身不由己。

大概15年前，第一位校长被双规罢官，原因是接受贿赂。钱的数目很小，只有几千块。我们听到，都不敢相信。这位老师，教我们的时候，可谓铮铮铁骨。我们都替他惋惜。而且，都觉得，接受贿赂，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他的无奈。

大概十年前，第二位校长又被双规。这位校长平时更是因为对任何人都有慈悲情怀而被人尊重。我自己在最倒霉的时刻，也曾经得到过这位校长的关怀因而心怀感恩。他的下课，我简直不可以想象。这么善良这么仁慈的一个人，也会接受贿赂？也会被拉下水？想起官场对人的控制和异化，不禁心有余悸。

而上一个月，家乡传来了更让我震惊的消息，第三位校长，已经进了监狱，正在接受审讯。大概受贿数目较大的缘故，可能会被判处十年以上的徒刑。他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这么一折腾，后半辈子，算是毁了。他儿子尚小，老婆也还年轻，这回不仅是自己不保，而且殃及家庭了。想想这位校长当年教书的时候，何等风度翩翩一派前途无量的人杰形象，如果不当那个劳什子校长，规规矩矩教书，恐怕还能活出另一番气象出来啊！

中国人有仕途之恋。但殊不知，并非人人都有为仕之才和为仕之德。一旦把握不准，最后连平安都失去。官帽子官位子，惑人太深害人不浅啊！

做个小老师，小人物，一辈子朴素平凡，但起码内心安宁生活平静。活到某个年龄方知：这才是最最珍贵最最要紧的啊！

才工作的那几年，老公不太安于教书，总想到社会上去闯荡闯荡。我也没有反对，随他折腾了些年头。他离开学校，自己白手起家，租个房子，搞个“公司”，卖电脑修电脑经营网吧建设网站，招过员工，当过“老板”。这些故事，在另外一篇文章中我详细描述过。总之，我这个一身书生气的老公，还真在市场经济中去游过几回泳，呛过几口水。当然，最后还是回到讲台，并且认定：和商场相比，讲台还是更适合自己一些。不再折腾了，好好教书，一样可以研究，可以拼搏，也渐渐地搞出了些名堂，有了一些收获。

除了仕途，中国人也还有些“商恋情怀”，总是想象只要一下海创业，做个生意什么的，钱就源源不断地来了。其实哪有那么简单！读书需要读书的素质，经商需要经商的才能，做官要有做官的潜质……你总得看明白自己适合做什么才好。

像我，做个小老师就不错。用不着羡慕别人。

我坐公交车上班。常坐的车是614。有时候运气好，会遇到一个中年售票员，样子我都已经熟悉了，只是不曾问过她的名字。坐上她的车，我便觉得一天都要交上好运了。公交车售票员是个辛苦的活路，要面对车上来来往往林林总总的人，各式各样的性格和心情，乱七八糟意料不到的事，处理起来是非常繁琐复杂的。我常常观察售票员，一般都不太有表情，报站声音像是在放复读机，没甚感情。买票撕票都像条件反射的动作，整个儿就是蔫蔫的，很厌世的样子。而那个女中年售票员，不管我在哪天，什么时刻上她的车，发现她总是过节一般在工作。她招呼乘客的声音那么嘹亮热情，报站报得像唱歌，似乎每一个站都有她的亲人在等待，她的语音中总透着惊喜和欢愉。如果车开得太猛，车厢里大家都东倒西歪难免抱怨了，她总是几句就能够化解乘客们的指责。我还很多次亲眼见她如何安顿老人或者抱孩子的妇女坐下。她请求大家让座，语言的分寸把握得很好，既坚定，又柔和。所以，在她的车上，绝不会出现乘客和售票员的对峙。她像一个大家长，把方方面面的乘客都招待得很好。她的车上，夏天凉爽，冬天温暖，总是让人觉得舒服。

她简直成了我眼中的一道风景。这个穿着工作服，从不化妆，容颜平凡的中年女人，常常激起我的一种冲动，我很想把儿子，把我的学生，我的同事带到这个车上来看一看，欣赏欣赏，哪怕是汽车售票员的工作，也可以被人做出美感来，做出幸福的境界出来啊！

昨天和乐山师院的熊院长林院长在乐山的“打渔子”吃鱼，为我们这一桌服务的是一位长着一脸疙瘩，不太好看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儿，一看就是个农村姑娘。我们很快就发现这个女孩儿很不一般。她的服务从头至尾透着一种自信。她不像一般服务员那样唯唯诺诺唯恐得罪顾客，而是非常大方从容地为我们介绍菜品，介绍吃法。在全心全意做好伺餐工作的同时，她甚至还自然地参与到我们的聊天中来，三言两语的“插嘴”很体贴，很见思想，很活跃气氛。她的服务，不像服务员，而像我们的一位朋友。这样水准的“服务”我还真没有遇到过。我对两位院长说：“该把我们中文系的学生们弄到这儿来学一学。你看，一个农村姑娘，干的是服务工作，但人家干得欢天喜地的，每一个细节都很主动，都充满创造力。这个姑娘，我看没有多久就会升职。我们做老师的，应该有这种精神啊。”两位院长都颔首。

离开餐馆的时候，我问这个女孩儿是哪里的，她说家乡是雅安。于是，对雅安，我凭空又多了一份好感。一个人，其实就是一份职业的名片，一个地方的名片。因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对餐饮服务员这个职业，对雅安，我都多了一分敬重。

……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我想表达的是：很多时候，我们觉得教师这个职业不算太好的职业：工作繁重，麻烦多，薪水少，前途暗淡。我们抱怨，甚至想逃离。但我们还应该看到，不仅仅是教师，天下任何职业，都有它的不容易，都有它的艰难。但再卑微的职业，都有人做出了水准，做到了境界，做出了发自内心的幸福。所以，职业固然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做职业的这个人，他的心态，他的修为，他的追求。

所以，与其抱怨，不如把自己的职业都当做上天给予我们的恩典。好好珍惜，好好享受，好好修炼。每一个职业都可以成就人，带给人快乐。真的，如果你足够的虔诚和用心。

（2014/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