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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例话》读书笔记(四)

(2011-05-28 15: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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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

诗评

词评

杂谈

分类: 颐园诗话拾翠

风格

61、含蓄

含蓄是不把意思明白说出,含在所写的形象里。

李商隐《楚吟》:“山上离宫宫上楼,楼前宫畔暮江流。楚天长短黄昏雨,宋玉无愁亦自愁。”何焯枇:“长晷短景,但有梦雨,则贤者何时复近乎?此宋玉所以多愁也。”又《瑶池》:“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何焯批:“《诗》云:‘将子无死,尚复能来。’不来则死矣,讥求仙之无益也。”这两首诗里各提出一个疑问,笫一首表面没有疑问,实际也有疑问,“无愁”同“自愁”矛盾,“宋玉无愁”何以“亦自愁”呢?第二首更明显,“穆王何事不重来”呢?回答了这两个问题,作者的用意就明白了。那末它们含蓄的用意还在疑问中有一点透露。

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著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如义山刺杨妃事之“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韩《寒食》诗云:“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唐之亡国,由于宦官握兵,实代宗授之以柄。此诗在德宗建中初,只“五侯”二字见意,唐诗之通于《春秋》者也。

含蓄的手法最易和讽刺相结合,是诗中的《春秋》笔法。这两首是在叙述中进行讽刺。

含蓄同隐晦不同,诗里不明白说出的意思,人家看了自然懂得是含蓄,人家看不懂,要费很大劲去猜还猜不透,是隐晦。像朱庆余《宫中词》:“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官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不说宫廷中的黑暗恐怖,不说被关锁在宫中女子的痛苦,只写她们在会学舌的鹦鹉前不敢说话,就是含蓄的说法。含蓄的诗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懂得诗中的语言和典故;二是懂得诗中写的故事背景。

【典故】寒食:古代在寒食那一天不举火。唐时,到清明日皇家取火赐给亲近臣子。

【典故】五侯:后汉太监专权封侯,有新丰侯单超、武原侯徐璜、东武阳侯具瑗、上蔡侯左、汝阳侯唐衡。

62、婉转

婉转,包括写法方面的婉转、内容方面的婉转和音节方面的婉转。

用婉转的手法抒情,也有种种变化:

一种是从一件小事物引起,这件小事物好像和主题并无关系,经过转折,婉转地透露正意。如金昌绪的《春怨》和崔国辅的《怨词》。《艇斋诗话》:人问韩子苍诗法,苍举唐人诗:“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予尝用子苍之言,遍观古今作诗规模,全在此矣。如唐人诗:“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著。”

另一种婉转抒情,用的是对比反说。如张籍的《哭孟寂》和王安石《送王补之行,风忽作,因题四句于舟中》。《艇斋诗话》:如“曲江院里题名处,十九人中最少年。今日风光君不见,杏花零落寺门前。”又如荆公诗:“淮口西风急,君行定几时。故应今夜月,未便照相思。”皆此机杼也,学诗者不可不知。

《姜斋诗话》:情语能以转折为含蓄者,唯杜陵居胜。如用对比抒情的《秦州杂诗》之二:“清渭无情极,愁时独向东。”当时杜甫遭乱飘泊西行,所以说渭水不顾自己西行而东流是“无情极”。又如《船下夔州郭宿,雨湿不得上岸》:“柔橹轻鸥外,含情觉汝贤。”柔和的橹声在轻鸥浮动的水面外摇去,用鸥鸟的自由自在来反衬自己的飘泊,感叹鸥鸟胜过自己。而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把归思明白说出,就不是婉曲。故说甫比其祖“更进一格,益使风力遒上。”

诗犹文也,忌直贵曲。少陵《月夜》是通过想象来曲折地表达的:“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是身在长安,忆其妻在州看月也。下云“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用旁衬之笔,儿女不解忆,则解忆者独其妻矣。“香雾云鬟”,“清辉玉臂”,又从对面写,由长安遥想其妻在州看月光景。收处作期望之词恰好,去路“双照”,紧对“独看”,可谓无笔不曲。

词贵愈转愈深。稼轩的《祝英台近·晚春》是由一意转出另一意,所谓愈转愈深,这种转折也是凭想象来的:“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玉田云的《高阳台·西湖春感》也是:“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下句即从上句转出,而意更深远。

含蓄蕴借的表情法与奔迸的表情法、回荡的表情法不同。那两种是热的,有光芒的火焰的;而这种是温的,是拿灰盖着的炉炭。含蓄表情法也可以分四类:

第一类是情感正在很强的时候,他却用很有节制的样子去表现他,不是用电气来震,却是用温水来浸,令人在极平淡之中慢慢的领略出极渊永的情趣。这类作品,自然以三百篇为绝唱。例如《君子于役》。

第二类的蕴借表情法,不直写自己的情感,乃用环境或别人的情感烘托出来。用别人情感烘托的,例如《陟彼风兮》。用环境烘托的,例如《孔雀东南飞》,最得此中三昧。兰芝和焦仲卿言别,该篇中最悲惨的一段。

第三类蕴借表情法,索性把情感完全藏起不露,专写眼前实景(或是虚构之景),把情感从实景上浮现出来。如曹孟德的《观沧海》。

第四类的蕴借的表情法,虽然把情感本身照样写出,却把所感的对象隐藏过去,另外用一种事物来做象征。纯象征派之成立起自《楚辞》,屈原既有极温的情感本质,用他极微妙的技能,借极美丽的事物做魂影,所以着墨不多,便尔沁人心脾。

这四类含蓄的表情法,也可以换一种说法:一种是完全写景,作者的感情借景物来透露的,像曹操的《观沧海》。一种是微露感情,借景物或事物来烘托的,如《君子于役》、《孔雀东南飞》、《楚辞》。一种是借对方来透露自己的感情,像《陟岵》。

胡应麟《诗薮》讲: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流畅婉转,出刘希夷《白头翁》上,而世代不可考。详其体制,初唐无疑。崔颢《雁门胡人》诗,全是律体,强作歌行。《黄鹤》实类短歌,乃称近体。仲默《明月篇》序云:“仆始读杜子七言诗歌,爱其陈事切实,布辞沉着,鄙心窃效之,以为长篇圣于子美矣。既而读汉魏以来歌诗,及唐初四子者之所为而反复之,则知汉魏固承三百篇之后,流风犹可征焉;而四子者虽工富丽,去古远甚,至其音节往往可歌。乃知子美辞固沉着,而调失流转;虽成一家语,实诗歌之变体也。”

胡应麟从音节上说明婉转的风格。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它的音节流美婉转,在音节上可注意的有两点:一,转韵,四句押一个韵,平仄韵交替,音节和谐。每一韵,一二四句都押。二,平仄,句中平仄虽然不像律诗那样严格,但也有一些句子用了律句的平仄。押仄韵的句子,有不少句内的平仄完全和律诗相同。再加上其中也不少对偶句。因此,它就构成了一种流美婉转的风格。刘希夷《代悲白头翁》:“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好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首诗的音节也是流美婉转的。一二句用平声韵,三四句转入声韵,五到八句用上声韵,九到十二句用平声韵;其中像“飞来”句,“坐见”句,“古人”以下四句,句中平仄和律诗相同。这里说《春江花月夜》超过《代悲白头翁》,指前者四句一转韵,合于律句平仄的句子更多,就音节说比后者更觉流美婉转。

崔颢《雁门胡人歌》:“高山代郡东接燕,雁门胡人家近边。解放胡鹰逐塞鸟,能将代马猎秋田。山头野火寒多烧,雨里孤峰湿作烟。闻道辽西无斗战,时时醉向酒家眠。”这首诗后四句平仄和律诗一样。前三句平仄有些拗,中间四句对偶,所以较近于律诗,却称作歌行。崔颢《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一三四句皆不合律,而且黄鹤一词前后承接,类民歌手法,所以说实类短歌,却称为律诗。其实这两首诗后四句皆合律,前四句皆有些不合律,性质是一致的。胡应麟谈论这两首诗是从体制切入的,而并不是针对韵律婉转而来。

何景明爱杜甫七言,爱其陈事切实,布辞沉着。汉魏固承三百篇,是因为“流风犹可征焉”,言其风格犹在;而唐初四子(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诗歌,“虽工富丽,去古远甚,至其音节往往可歌”,言其风格已远而音节犹存;而杜子美的诗,“辞固沉着,而调失流转;虽成一家语,实诗歌之变体也。”此言风格已变,且音节亦变,所以诗至老杜,已作又一变体。

63、婉转和直率

诗歌有写得婉转的,有写得直率的,要看适用的场合,作具体分析,不能以此论优劣。杨慎用《诗经》中写得婉转的句子,来否定杜甫写得直率的诗,来否定诗史的说法,便有片面性。其实,诗人的感情不十分激动时,可以运用比较含蓄的手法;要是诗人的感情非常激动,场合又是容许,就会奔迸而出,不再用含蓄手法了;并且即使在《诗经》里,诗人也有不用含蓄手法直率地说出自己的感情的。像《诗·云汉》、《诗·山有枢》、《诗·相鼠》、《诗·巷伯》等。王夫之也认为:《诗经》里的诗并不完全是温柔敦厚含蓄不露的。像《诗·风·桑中》讥刺贵族的荒淫无耻。孟姜、孟弋、孟庸都是已婚的贵族妇人,别的贵族男子却同她们在桑中约会,还称赞她们的美。这同杜甫的《丽人行》,指斥虢 国夫人和秦国夫人的骄奢浪费,同样是暴露。这里认为这种暴露的手法是必要的。

诗刺常见的三种手法:一,婉转的手法,即不直说,诗人的意见和感情,非常含蓄地借别的事物透露出来,不直言指斥。二,直率的表达手法,对愤激的感情不加抑制,喷薄而出。三,暴露的手法,通过叙述来暴露,话中并不表示强烈感情,但是读者还是感觉得到作者激动的心情。这三种手法各有适用的场合,应该看它们用得是否合适,不该离开了适用场合去谈这三种手法的高低。

窃以为:诗人的情感,与立场、度量有关;即使在同一立场上,度量不同,情感激愤的程度亦不尽相同。

64、直率

粱启超认为:向来写情感的,多半是以含蓄蕴借为原则,爱听弦外之音,乐于咀嚼余味。但有一类的情感,是要忽然奔迸一泻无余的,叫做“奔迸的表情法”。近体诗用奔迸表情法的很少。独有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凡诗写哀痛、愤恨、忧愁、悦乐、爱恋,都还容易,写欢喜真是难,即在长短句和古体里头也不易得。这首诗直率如此淋漓尽致,那一种手舞足蹈的情形,读了令人发怔。用“奔迸的表情法”作诗都是情感突变,一烧烧到“白热度”,便一毫不隐瞒,一毫不修饰。照那情感的原样子,迸裂到字句上。讲真,没有真得过这一类了。这类文学,真是和那作者的生命分劈不开——至少也是当他作出这几句话那一秒钟时候,语句和生命是迸合为一。这种生命,是要亲历其境的人自己创造。所以这一类我认为是情感文中之圣。

这里讲奔迸的表情法,也就是直率的风格,跟含蓄相反,就表情的手法说,这里举的几例,也有不同。一种是结合景物来抒情,像《蓼莪》,借“蓼蓼者莪,匪莪伊蒿”,从父母以我为美莪,我却是蒿草,引起对父母的悲号,是借物兴悲。《易水歌》,先写当时景物,“风萧萧兮易水寒”。再说到自己,“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是即景抒情。像《陇头歌》,先写“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再感叹自己的“念我一身,飘然旷野”,也是即景抒情。一种直接抒情,不用景物陪衬,如《黄鸟》。“彼苍者天,歼我良人。”这是对天的责问,呼叱天,实际上是对秦穆公,不便直说,就说天。“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这是表达人民愿以身代的真切感情。一种是结合叙事来抒情,像《箜篌引》,从妻子喊丈夫不要渡河,到丈夫不听,渡河淹死,结合这一件事来哀号。

不过,所谓奔迸的表情法,只就它抒发感情而说,从另一方面看,说出的少,不说出的多,仍留有余味,在这点上又同别的风格的诗相似。

65、自然

自然是对雕凿而言的,指的是不做作,不涂饰,不堆砌。文学作品的语言要求精炼,反对陈词滥调,也要写得自然。有些作者生活贫乏,语言贫乏,创造不出新的风格,写不出形象化性格化的语言,于是在文字上用工夫,用上许多怪字和冷僻的典故,写得非常晦涩,有的颠倒字句,以求新奇,违反语言的自然,这些都是毛病。

“谢朝华之已披,启夕秀于未振”(辞谢早上已经开过的花,开放晚上还没开过的花),学诗者尤当领此。陈腐之语,固不必涉笔。然求去陈腐不可得,而翻为怪怪奇奇不可致诘之语以欺人,不独欺人而且自欺,诚学者之大病也。

灵运在永嘉,因梦惠连,遂有“池塘生春草”之句;元晖在宣城,因登三山,遂有“澄江净如练”之句。二公妙处,盖在于鼻无垩、目无膜尔。鼻无垩,斤将曷运,目无膜,篦将曷施?所谓混然天成,天球不琢者与?

【典故】鼻无垩、目无膜:鼻子上没有白土,眼睛里不生膜。《庄子·徐无鬼》寓言,有个木匠会用斧子来把别人鼻子上的白土削去;又相传用金篦来刮去眼睛里的薄膜。

天趣其实就是自然精彩。僧惠洪《冷斋夜话》:吾弟超然喜论诗,其为人纯至有风味。尝曰:陈叔宝(南朝陈后主)绝无肺腑,然诗语有警绝者,如曰:“午醉醒未晓,无人梦自惊。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意境美好,又写得夕阳有情意似的,有诗味。)王摩诘《山中》诗曰:“溪清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写出深山中绿树荫浓,翠色欲滴,有画意。)舒王《百家夜休》曰:“相看不忍发,惨淡暮潮平。欲别更携手,月明洲渚生。”(不忍分别,直到月照洲渚,借景物来烘染深厚的友情。)此皆得于天趣。予问之曰:“句法固佳,然何以识其天趣?”超然曰:“能言萧何所以识韩信,则天趣可言。”余竟不能诘。曰:“微(非)超然,谁知之。”(这些诗写景抒情都极真切自然,不用辞藻涂饰,所以说它们得到天然之趣。)

王士《带经堂诗话》:严(严羽)沧浪以禅喻诗,余深契其说,而五言尤为近之。如王裴(王维、裴迪)辋川绝句,字字入禅。他如“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以及太白“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常建“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浩然“樵子暗相失,草虫寒不闻”,刘虚“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妙谛微言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等无差别。通其解者,可语上乘。

王士讲的神韵就是“妙悟”。其所举诗,王维描绘景物,从中写出一种幽静的境界。在那个境界里面,不论桂花也罢,芙蓉也罢,只任它自开自落。月出时传来山鸟的惊鸣,在竹林里只有月亮来作伴,真是幽静极了。诗人处在这种幽静的境界里,心情非常悠闲,他注意桂花和芙蓉的开落,注意山鸟的惊鸣。诗人捕捉了这种幽静的境界,用画意的笔写出来,传达出诗人悠闲的心情,这样的诗,是写得自然生动的。

再如王维《秋夜独坐》:“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又《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常建《宿王昌龄隐居》:“清溪深不测,隐处惟孤云。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孟浩然《游精思观回王白云在后》:“回瞻下山路,但见牛羊群。樵子暗相失,草虫寒不闻。”刘虚《缺题》:“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王士在这些诗里所摘引的句子,跟辋川绝句一般,都是写一种境界。在这种境界里,白天,诗人看到的是清溪里的落花远远地流去,还像闻到一阵阵花香;晚上,诗人注意的是松间明月,石上清泉,有时感到月亮的多情相照;在雨夜,听到雨中果落,灯下虫鸣;到了初冬的黄昏,诗人一个人在山路上走,连作伴的樵夫都散失了,草虫声也听不见了。诗人所写的,就是这种极幽静的境界,从而反映出悠闲的心情。像王维的“独坐悲双鬓”,是有悲哀的,但王士就没有引这句诗。可见他所欣赏的,还在于描写这种清静悠闲的境界,描绘出诗情画意来。

王士在摘句中还引了李白的《玉阶怨》,“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精帘,玲珑望秋月。”这诗后两句也写秋夜望月,境界也极幽静,但人物的心情并不是悠闲的,它含蓄地写出那个宫女的怨恨,在望秋月里概括了她的无穷的怀念。因此,所谓神韵也有含蓄不露的意味,那就是属于含蓄,不是属于自然的风格了。

【典故】世尊拈花:相传释迦牟尼佛在灵山上说法,登座后,拈花示众。只有摩诃迦叶懂得佛的用意,微微一笑。佛便说,他要把佛法传给摩诃迦叶。

【典故】上乘:即大乘。佛家以普渡众生的为大乘,只求自度的为小乘。

66、平淡

平淡不同于平庸和淡而无味,是深厚的感情和丰富的思想用朴素的语言说出,富有情味的,所以说“平淡有思致”。程普说:“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醇醪是一种味厚的酒,上口没有刺激性,由于没有刺激性好像平淡,容易多喝,所以不觉自醉。平淡正是这样,表面平淡,含蕴深厚。平淡的作品语言力求朴素,不做作,不雕饰,不尚辞藻,也要力求精练,正如王安石说的,“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内容精辟,深入浅出,好像平易,写时要反复推敲,是艰辛的,写定后容易看,容易懂。

葛立方《韵语阳秋》:陶潜谢诗皆平淡有思致,非后来诗人怵心刿目琢(怵心:惊心。刿目:刺目,骇目。琢:雕琢。)者所为也。老杜云,“陶谢不枝梧(抗拒,抵触),风骚共推激,紫燕自超诣(超出一般),翠驳(名马)谁剪剔”是也。大抵欲造平淡,当自组丽(文彩)中来,落其华芬,然后可造平淡之境。如此,则陶谢不足进矣。

今之人多作拙易语而自以为平淡,识者未尝不绝倒也。梅圣俞《和晏相》诗云:“因今适性情,稍欲到平淡。苦词未圆熟,刺口剧菱芡。”言到平淡处甚难也。所以《赠杜挺之》诗,有“作诗无古今,欲造平淡难”之句。李白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平淡而到天然处,则善矣。

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圣俞诗工于平淡,自成一家。如《东溪》云:“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著花无丑枝。”《山行》云:“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春阴》云:“鸡鸣桑叶吐,村暗杏花残。”《杜鹃》云:“月树啼方急,山房人未眠。”似此等句,须细味之方见其用意也。

平淡同自然相近而稍有不同。平淡的作品不讲辞藻,不讲雕琢,这点同自然一致。平淡比较朴素,而自然却不一定朴素。比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芙蓉”指莲花。红莲花的色彩鲜艳,这种色彩天然生成,不是人工涂饰的,因此它是自然的,又是艳丽的;白莲花比较朴素,就可以说平淡。

梅尧臣的诗句体现出平淡的风格。钱钟书先生《谈艺录》里说:“梅诗时于浑朴中出苕秀。”指出梅诗的苕秀颖发,含蕴在浑朴中,即在浑朴中含新意。因为浑朴所以平淡,因为苕秀所以有诗味。《谈艺录》又举出梅佳句,如“《送欧阳秀才游江西》起语云:‘客心如萌芽,忽与春风动。又随落花飞,去作江西梦。’《郭之美见过》起语云:‘春风无行迹,似与草木期。高低新萌芽,闭户我未知。’《阻风秦淮》起语云:‘春风不独开春木,能促浪花高于屋。’”这样写春风,写客心,有新意,而语言质朴。这里举的几个例子,云外鸡鸣,村暗花残,尤其是“老树著花无丑枝”,写老树,用丑枝这样的词,是一般人难于著笔的,却能写得浑朴中出苕秀,用质朴的语言来表达,所以成为一种平淡的风格。

67、绮丽和英爽

蔡梦弼《草堂诗话》:《诗眼》曰:“世俗喜绮丽,知文者能轻之;后生好风花,老大即厌之。然文章论当理不当理耳,苟当于理,则绮丽风花同入于妙;苟不当理,则一切皆为长语(多余的话)。上自齐梁诸公,下至刘梦得辈,往往以绮丽风花累其正气,其过在于理不胜而词有余也。”

子美云:“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亦极绮丽。其模写景物,意自亲切,所以妙绝古今。其言春容(从容)闲适,则有“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其言秋景悲壮,则有“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其富贵之词,则有“香回(当作飘)合殿春风转,花复千官淑景移”。其吊古则有“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皆出于风花。然穷理尽性,移夺造化。自古诗人巧即不庄,庄即不巧,巧而能庄,乃如是也矣。

绮丽的风格有两种:一种是和内容相称的,写得情景相生;一种是华丽的辞藻淹没了内容的思想感情,或者用华丽的辞藻来掩饰空虚的内容。

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的“烟花三月下扬州”,蘅塘退士批为“千古丽句”,那就是属于前一种的绮丽。这句诗不用典故辞藻,写出最美好的春光“烟花三月”,在这时到最繁华的地方扬州去,所以成为“千古丽句”。

构成绮丽的风格的,不光靠色彩,主要是靠诗句所构成的境界。不用风花色彩的:如白居易《钱塘湖春行》:“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用风花色彩的:如白居易《竹枝词》:“水蓼冷花红簇簇,江篱湿叶碧凄凄。”仅用色彩的,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风格绮丽而壮阔。杜甫《蜀相》:“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意境稍带凄凉。同是绮丽的风格,还反映不同的情绪,“烟花三月下扬州”不用色彩的字,却成千古丽句。所以决定绮丽风格的是意境而不是字面。

况周颐《蕙风词话》:“曾湿西湖雨”是情语,非艳语。与上三句相连属,遂成奇艳绝艳,令人爱不忍释。坡公天仙化人,此等词犹为非其至者,后学已未易模仿其万一。

把艳情和景结合起来,可以构成绮丽的风格。苏轼《青玉案·送伯固归吴中》的下半阕:“作个归期天定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苏轼在杭州做官,在送苏坚回家时,想到自己的归期,想到自己的春衫曾经给西湖上的雨所打湿,也就是设想自己归后对西湖的怀念,含有对同游西湖的友人的怀念,所以是情语。联系到这件春衫是小蛮亲手缝制的,小蛮是白居易家的歌女,借来指作者家里年轻女子。这样一结合,就把美好的西湖景色和美好的青年女子的回想联系起来,贯彻着对人和对景物的感情,构成绮丽的风格。

诗歌的崇尚绮丽,大概是从东汉末开始的。曹丕在《典论论文》里就提出“诗赋欲丽”,到西晋初年,陆机在《文赋》里提出“诗缘情而绮靡”。“诗缘情”的说法,和传统的“诗言志”相对立,这就造成崇尚绮丽的文风,趋向浮艳。刘勰在南齐著作《文心雕龙》,在《明诗》里又提出“诗言志”,想挽救这种文弊,但没有得到统治阶级的倡导,从浮艳陷入淫靡,成为宫体诗,文风更趋向下流。直到初唐,浮靡的文风才逐渐转向清丽,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便是一个标帜。到陈子昂在理论上提出崇尚汉魏,鄙弃齐梁,力图纠正浮艳的诗风。李白主张清真,主张“清水出芙蓉,自然去雕饰”,这就是工丽自然,兼有英爽的风格,同浮艳不同了。

赵翼《瓯北诗话》:青莲集中古诗多,律诗少,五律尚有七十条首,七律只十首而已。盖才气豪迈,全以神运,自不屑束缚于格律对偶,与雕绘者争长。然有对偶处仍自工丽,且工丽中别有一种英爽之气,溢出行墨(行款文字)之外。如:“洗兵条支(唐时西域国名)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战城南》)。毫无愁苦的声音,意气还是豪迈的。“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胡无人》)。“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塞上曲》)。《胡无人》和《塞上曲》,写得有气慨而精彩动人。“笛奏龙吟水,箫鸣凤下空”(《宫中行乐》)。何尝不研练,何尝不精彩耶?

唐诗人写得工丽的不少,像杜甫的《绝句》:“迟日江山丽,春风花鸟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写得极工丽,好像一幅彩色工笔画,清新秀丽而没有豪爽的气概。李商隐的《无题》诗,写得也极工丽,如“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工丽而情绪上显得幽悒,不像李白诗的开朗。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又《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两首诗都写出深厚的别情,却绝无愁苦的音调,都有写得工丽的句子,而长江天际流的境界是很开阔的,踏歌送别的心情是开朗的。这里指的工丽兼英爽,确实道出李白诗的特点之一。

68、雄奇

赵翼《瓯北诗话》:诗家好作奇句警句,必千锤百炼而后能成。如李长吉“石破天惊逗秋雨”,虽险而无意义,只觉无理取闹。至少陵之“白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昌黎之“巨刃磨天插”,“乾坤摆礌硠”等句,实是惊心动魄,然全力搏兔之状,人皆见之。

青莲则不然。如“抚顶弄盘古,推车转天轮”。“女蜗戏黄土,团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濛濛如沙尘”(《上云乐》)。“举手弄清浅,误攀织女机”(《游泰山》)。“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横江词》)。皆奇警极矣,而以挥洒出之,全不见其锤炼之迹。

有题中未必有此义而冥心刻骨奇险至十二三分者:如《望岳》之“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登慈恩寺塔》之“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三水观涨》之“声吹鬼神下,势阅人代速”;《送韦评事》之“鸟惊出死树,龙怒拔老湫”;《刘少府画山水幛》之“反思前夜风雨急,乃是蒲城鬼神入,元气淋漓幛犹湿,真宰上诉天应泣”;《韦偃画松》之“白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铁堂峡》之“径摩苍穹蟠,石与厚地裂”;《木皮岭》之“仰干塞大明,俯入裂厚坤”;《桃竹杖》之“路幽必为鬼神夺,拔剑或与蛟龙争”;《登白帝城楼》之“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扶桑在东而曰“西枝”,弱水在西而曰“东影”,正极言其地之高,所眺之远;皆题中本无此义而竭急摹写,宁过无不及,遂成此意外奇险之句,所谓十二三分者也。

【典故】弱水:神话中在西方的水,水弱,浮不起羽毛,什么东西都要沉下去。

赵翼把雄奇风格的诗分为三类:

一种是写得很自然,好像信笔挥洒,并不见得十分用力,也看不出锤炼痕迹的。如李白的《上云乐》“抚顶弄盘古,推车转天轮…女娲戏黄土,团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濛濛如沙尘”。这诗虽然谈不上什么思想性,却是设想奇特,写得很自然。再像《游泰山》:“举手弄清浅,误攀织女机。”、《横江词》“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这些话都用夸张手法,都容易懂,显得自然而不甚费力。

一种是写得很费力,不容易懂。如桂甫《戏为双松图歌》:“两株惨裂苔藓皮,屈铁交错回高枝。白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这两句设想奇突,写得雄奇,但很费力。韩愈的《调张借》:“巨刃磨天扬”,“乾坤摆雷(山石崩裂声)”,这是说李杜写的文章,像大禹凿山通水一样,竭力夸张李杜笔力的雄健,也看得出作者这样写是非常费力的。这两个例子写得费力,但是有意义。

一种是写得很费力,意义也不大。像李贺的《箜篌引》“石破天惊逗秋雨”,用“石破天惊”来形容非常惊人的现象,是有力的,所以这话已经成为成语。但从女娲炼石朴天的神话,引出石破也就是天破,由天破而漏下雨来,写得费力,意义不大。

被认为“无理取闹”的“石破天惊逗秋雨”最为传诵,“石破天惊”已经成为成语,说明它的形象能动人心魄。李贺的想像力确实奇幻,这个想像是他的创造。

69、沉着

赵翼《瓯北诗话》:一题必尽题中之义,沉着至十分者,如《房兵曹胡马》,既言“竹披双耳”“风入四蹄”矣,下又云:“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听许十一弹琴诗》,既云“应手锤钩”“清心听镝”(鸣镝:响箭)矣,下又云:“精微穿溟(天地之元气),飞动摧霹雳”。以至称李白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称高岑二公诗:“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称侄勤诗:“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登慈恩寺塔》云:“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赴奉先县》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北征》云:“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述怀》云:“摧颓苍松根,地冷骨未朽。”此皆题中应有之义,他人说不到而少陵独到者也。

【典故】应手锤钩:《庄子·知北游》篇里讲一个老工人锤打带钩,丝毫不差,指工夫极纯熟。

沉着这种风格。沉着同沉郁很相近,照字面看,沉郁显得内容深而蓄积厚,像杜甫遭乱后的诗写得都比较沉郁。李白的诗写得也有内容深沉笔力矫健的,但他的诗意气飞扬,就和沉郁不同。杜甫有些诗,像这里引的“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也写得意气豪迈,可以称为沉着。这里用沉着来说明杜甫的真本领,作者又说:“盖其思力沉厚,他人不过说到七八分者,少陵必说到十分,甚至有十二三分者。其笔力之豪劲,又足以副其才思之所至,故深人无浅语。”指出杜甫的诗思力深厚,笔力豪劲,构成沉着这种风格。

杜甫赞美房兵曹的胡马,“竹披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说那匹马双耳尖而小,像削竹管,就外表看是匹好马,再看它奔跑时,四蹄生风而轻快。从马的外表写到它能快跑,可是杜甫还不肯停止,还要进一步写它的好处,它所向无前,没有什么空阔的界限可以拦阻它的,在患难中真可以生死相托,把生命交给它,这就写到十分了。杜甫在这里不光写马,把那种所向无前的豪迈气概,和生死可托的坚贞精神写进去了,所以说思力深沉,这两句的笔力又极豪劲,所以说是沉着。

杜甫赞美许十一诵诗,“应手看锤钩,清心听鸣镝。精微穿溟,飞动摧霹雳。”许十一念的诗,诗好,念得也好,已经达到极其纯熟的境界,好比看老工人锤打带钩,得心应手,不差毫厘,好比清心听响箭,声音响亮而激越。这两句,对许十一念诗的工夫和音节都讲到了,可是杜甫还不停止,还要说许十一念的诗含意深远,一直穿透天地初生时的元气,即达到极微妙的境界,又音节激越,可以摧折霹雳。霹霹可以摧折各种东西,现在说摧折霹雳,更显得力量的雄厚。

杜甫称赞李白的诗,说“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笔下去写出来的诗像暴风骤雨具有惊人的力量,这样说已写出李白作品的雄伟来,可是杜甫还要进一步说李白诗使鬼神感泣。杜甫称赞高适岑参的诗,说“高岑殊缓步,沈鲍得同行。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这是说高适和岑参只要缓步徐行,就可以同以前的诗人沈约和鲍照比美。再说,高岑的诗用意恰切而想像飞腾,结尾处含意深远。

杜甫称赞杜勤的作品文气旺盛,笔力强健,就说“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赞美慈恩寺塔的高,已经说了“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可以碰到北斗星,听到银河水声;还觉得不够,再写在塔上从高望下的景象,“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秦山不再是高大的,显得小而破碎,泾水渭水分不清了,望下去只是茫茫一片,怎能分辨京城的景物。这样竭力夸张,正是说到十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高度概括的写法,又写得形象,构成鲜明对比,成为传诵的名句。“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选择动魄惊心的场面来写。杜甫在安禄山之乱时,家住州,他听说那里“比闻同罹祸,杀戮到鸡狗”,想到家属有被害的危险。他又进一步说“摧颓苍松根,地冷骨未朽”,他想像茅屋给敌人摧毁了,倒在苍松的树根旁。由于那儿气候寒冷,所以死者的骨还没有腐烂。这当是他根据乱中的亲身经历所产生的想像,是要把所遭到的危害写到十分。

在这里,作者提出沉着这一风格,有的书里又提到沉郁。这两者都讲内容深沉,和浮躁相反,那是一致的。一般说沉着痛快,讲到十二分,写得极为有力,所以说痛快。又说沉郁顿挫,内容深沉,音节抑扬转折,所以说顿挫。沉着不同顿挫联系,沉郁不同痛快联系,这是两者的差别处。

70、沉郁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作词之法,首贵沉郁,沉则不浮,郁则不薄。顾沉郁来易强求,不根柢于风骚,乌能沉郁?

《四库全书提要》:张元干《贺新郎·送胡邦衡侍制赴新州》:“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官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凉生柳岸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听《金缕》。”全集以《贺新郎》词及寄语一阙为压卷,其词慷慨悲凉,数百年后,尚想其抑塞磊落之气。

张元干的《贺新郎》词“慷慨悲凉”,抒发他“抑塞磊落之气”,构成了沉郁的风格。

【典故】砥柱:《神异经》称昆仑山有天柱。三门峡有砥柱山。

“沉郁顿挫”见于杜甫的《进赋》:“至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杜诗的沉郁顿挫,试举《新安吏》来看,它的顿挫都是随着事件的发展自然形成。顿挫好比用毛笔写字,把笔锋按下去叫顿,顿后使笔锋稍松而转笔叫挫。如“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这里顿一下,既无丁应该不抽丁了,但笔锋一挫,转到“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这里又一顿,转到杜甫的感叹:“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这里又一顿,转到中男,中男被抽丁已可悲,而其中有更可悲的,“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分出肥男、瘦男,有母无母,同样痛哭。这里一顿,笔锋转到杜甫的劝告。“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劝他们不要哭,“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哭得即使眼枯见骨,朝廷也不会来管你的!这里又一顿,接下去不是指责朝廷,却替朝廷解释:“我军取相州,日夕望其平,岂意贼难料,归军星散营。”本来大军要收复相州,平定叛乱。想不到大军溃散,抽丁是出于不得已。这又一顿,笔锋又一转,转到安慰被抽的中男:“就粮近故垒,练卒依旧京。掘壕不到水,牧马役亦轻。况乃王师顺,抚养甚分明。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

这首诗的顿挫不是作者故意做作,而是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的。事情所以有这样发展,是作者的思想感情造成的。因为作者同情中男,所以有“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的疑问,因而有对朝廷这样抽丁的不满,说出“天地终无情”来。但另一方面,作者认为在相州大败、唐军溃散以后,不得不做抵抗安史叛军的准备,不得不抽丁,因而又替中男和家属说明形势,给以安慰。这样同情人民、不满朝廷的感情,和抗击叛军保卫王朝的思想发生矛盾,通过这一叙述表达出来,这就显得深沉。这种矛盾的感情没有说出来,只是通过叙事来透露,构成沉郁的风格。

沉郁这种风格需要有深厚的内容,激越的感情。内容不深厚,就浅露,感情不激越,就和缓,那就不能构成沉郁的风格。

71、风趣

仇兆鳌《杜少陵集详注》:刘会孟曰:“杜诗‘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欲起时被肘,’‘仍嗔问升斗。’此等语,并声音笑貌仿佛尽之。”郝敬仲舆曰:“此诗,情景意象,妙解入神。口所不能传者,宛转笔端,如虚谷答响,字字停匀。野老留客,与田家朴直之致,无不生活,昔人称其为诗史。正使班马记事,未必如此亲切。千百世下,读者无不绝倒。故人陈伯霆读《北征》诗,戏云:“子美善谑,如‘粉黛忽解包,狼籍画眉阔’,虽妻女亦不恕。”余云:“公知其一耳。如《月夜》诗云:‘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则闺中之发肤云浓玉洁可见。又云:‘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乾。’其笃于伉俪如此。”

杜甫诗善于描摹神态,写得很有风趣。像《北征》诗,写经过一度乱离回到家里,说:“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缀才过膝。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把旧绣的海图拆下来缝在破衣上),天吴(水神)及紫凤(旧绣上的花纹),颠倒在短褐(粗布短衣)。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栗。粉黛亦解包,衾(被和帐)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籍画眉阔。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这段很细致地描写家人的神情态度,反映出诗人的心情,和乱离的痛苦。把锦绣上绣的水神紫凤都剪下来补在孩子的破衣上,写出家里生活的困苦,那样缝补显得不调和而可笑。当诗人打开包裹,拿出带回来的衣物化妆品时,写女孩的学着母亲装扮,可又不会,弄得颜料狼籍。又写孩子的问事争着挽须,写出诗人对孩子的喜爱,孩子怎样缠住他。这些地方都写得细致而有风趣。

杜甫《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朝来偶然出,自卯将及酉。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邻叟。高声索果栗,欲起时被肘。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丑。月出遮我留,仍嗔问升斗。”写那个老农民非常真挚热情,把诗人邀到家里,从早上到晚上留着不放,作客久了越见人情的深厚,诗人无法拒绝他。那老农民向家人嚷着叫添上果子栗子,诗人要起来被抓住不放,写这种举动,更觉得他的质朴可喜。直到月亮出来了还留住诗人,嚷着叫家里人添酒。这里对老农作了生动描写,把他的声音笑貌思想感情,把他的性格都写出来了。这些都是通过风趣的细节来刻划人物。

关于风趣,林纾曾谈到《史记》《汉书》中有风趣的描写,可供参考。他说:“凡文之有风趣者,不专主滑稽言也。风趣者,见文字之天真;于极庄重之中,有时风趣间出。然亦由见地高,精神完,于文字境界中绰然(状宽裕)有余,故能在不经意中涉笔成趣。

“如《史记·窦皇后传》叙与广国兄弟相见时,哀痛迫切(窦皇后与兄弟广国失散后又会见,追念前事,所以哭了),忽着‘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悲哀宁()能助耶?然舍却‘助’字,又似无字可以替换。苟令(使)窦皇后见之,思及‘助’字之妙,亦且破涕为笑。求风趣者,能从此处着眼。方得真相。

“《汉书》叙事,较《史记》稍见繁细,然其风趣之妙,悉本天然。如《陈万年传》:‘万年尝病,召其子()咸教戒于床下。语至夜半,咸睡,头触屏风。万年大怒,欲杖之,曰:“乃公教戒汝,汝反睡,不听吾言,何也?”咸叩头谢曰:“具晓所言,大要教咸谄耳。”’乍读之,似万年有义方之训,咸为不率之子;乃于‘教’下着一‘谄’字,吾思病榻中人亦将哑然失笑矣,矧(shěn审,况且)在读者。此盖以一字成趣者也。《王尊传》:‘尊曰:“五官掾(yuàn院,属员)张辅,怀虎狼之心,贪污不轨(不法),一郡之钱,尽入辅宗,然适足以葬矣。”’不言‘杀’而言‘葬’。以上极暴(暴露)辅之罪状,非大辟(死刑)莫可者,却复从容作结穴语曰:‘适足以葬矣。’使罪人寒心,复能使旁人解颐(开颜笑)。是能于严冷中见风趣者,尤不易办及。”

这里指出风趣不光是滑稽,不光要人发笑,要写得文字庄重,含意深刻。窦皇后同她失散已久的弟弟窦广国会见时,想起分别时的悲苦情形,两人都哭了。这时,窦皇后身旁侍候的人也都哭起来了。《史记》写作“助皇后悲哀”,用一“助”字,显得旁边的人哭是假的,只是为了讨好皇后而装出来的,这就显得可笑了。这个“助”字不光写出假哭的可笑,也符合当时的真实。当时姊弟相会是喜事,只是回想从前喜极而泣,并没有什么悲苦的事会使旁人落泪,所以只能是“助”而不是真的悲哀。第二个例子是陈万年教训他的儿子陈咸,一直讲到半夜还没有完。儿子听得打起瞌睡来了,头碰在屏风上。父亲便发怒,要打儿子。从这里好像父亲那样认真地教,儿子却在瞌睡,很不应该。接下去却通过儿子的嘴,说明父亲只是教他去拍马屁。这个“谄”字就揭穿了教训的底,使人发笑。但它不光使人发笑,还显出父子两人的不同性格,父亲教儿子拍马屁而不以为耻,儿子却是正直的人不愿听这一套。这里还有刻划人物的作用。第三个例子讲到张辅贪赃枉法,王尊说他把地方上的钱都搜刮到自己家里,正够把他埋葬了。这个“葬”字,联系到他搜刮的钱的多,多到可把他埋葬,是有风趣的;同时含有要处死刑的意思,又是很严峻的。像这类诙谐风趣的笔调,写得还是严肃而不浮滑,含义丰富,所以是成功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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