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一



个演员，是钮承泽教他更聪明地表演。他自认是个直爽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而钮承泽用近乎肉麻的语句告诉他，难过的男人可以有别的样子，在阮经天酝酿情绪的时候，他说：“你想想你自己，是要坚持下去，还是从现在就放弃，都已经一起坚持携手走到这一步，是要坚持下去么?是要坚持下去吧!”

 

　　并不漫长的前尘旧事一起上来，小时候梦想做超人，有时又变成电影里的教父;他想到自己在游泳池里的样子，除了青春的壮健的身体，前后左右一空依傍，茫茫烟水，“我记不起自己最快能游到多少秒了”。就像他刚才不小心踢破的仙人球，外面坚不可摧，但除了一团惨绿的心事，却是空空如也。他突然就成功的，到位的，新鲜的，难过了起来。

英雄与巨寇

 

　　阮经天的语速很慢，条理清楚，字跟字之间开着口子，你能看出他在为自己的说话把关，每个句子过一遍消毒池才出来。他回忆起想买鞋又买不起的学生时代，用的句子极尽委婉曲折：“假如你是一个小朋友，看到别人有这样的鞋，但其实自己家里又不太允许有这样的状况...”

 

　　深吸一口气，很长的句子再次涌来：“在那个当下的我是属于那个项目的，得到那个奖项对我来说是最光荣的，那现在的我是属于表演这个项目的，这两个不是能够比较的。”国中时候的铁人三项奖显然淡出了 阮经天的光荣榜。

他自矜于现在的说话方式，他好不容易变成这个样子。按他的说法，刚出道的自己“个性害羞”，抗拒跟媒体说话，遇到乱问问题的记者会光火。现在，他像整理沙发一样，整理好主句和从句，对我说“歹势”，手肘撑在膝盖上，好好讲出自己想讲的话。

 

　　他的好整以暇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眼下，人人都愿意等他把话说完。连水都不多呷一口，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话题从游泳池来到电影院，父亲爱看电影，把电影院当成儿子的“第二课堂”，头一课是《剪刀手爱德华》，第二部是《与狼共舞》，接下来是阿尔帕西诺的《角头风云》....父亲爱那些绝对的“雄性电影”，男主角反社会反得格外有型，即便不反社会的，爱动物也胜过人类。

他没想到儿子最后会演了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台湾小混混，用天花乱坠的文身胳膊指挥五百人斗殴。这个角色身上搅和了英雄和巨寇的气质，站在乡土传说和时代史诗的分野线上向阮经天招手。

 

　　他说自己演《艋》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活力，他把自己的精神、想象、狷狂、创造力，把阿尔帕西诺、罗伯特德尼罗、西恩潘“都灌注在里面了”，合众为一，最后成就了“和尚”这个角色。

 

　　“这之于我几乎就是梦想的实现。”

至于影帝不影帝，最好不要再提起，人总要向前看，沿着时间线一点点更新自己，在某一个时间点上，也许就是把手腕上游泳池的衣柜钥匙换成卡地亚蓝气球腕表(Ballon Bleu de Cartier) 的时候。阮经天就升级为2.0 版了。

 

　　但这个意思他的表达仍然很委婉：“...任何人当然都希望得到一些肯定，能够得奖当然是最好，可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演戏的...当然是我要去演戏才会得，可这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他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确定我是否听懂了这一大套话中的内在逻辑，然后补充说：“这其实是一个太抽象的东西。”

让我在浴缸里睡一觉

 

　　浴缸在沙丘上，人在浴缸里。摄影棚里这样的布景让我想到一幅超现实主义著名画作，汲水归来的妇女睡倒在夜晚的沙丘上，一只狮子走上来闻闻她。未知的命运到来之前，常有这种兽类一般，隐隐的压迫感。

 

　　画家选择沙漠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个适合睡眠的地方，阮经天也舒服地沿着缸壁滑到底，闭眼，长条的仙人柱从缸边俯瞰着，像有头绿色的狮子临空而来。

 

　　他终于是这个摄影棚里最矮的人了。

时代的水银灯正拨转到他的头顶，一切都无所遁形，人们的视线跟紫外线一样无处不在，在很多时候都必须当一个高大的人，比他自己还高几厘米。而此刻，他发现自己的长腿在浴缸里交错，但并不逼仄，他像吞下了缩小药的爱丽斯一样，回到了原来的长度，只有架在梯子上的摄影师和仙人掌看见自己，他消失了。

 

　　自从选择了演艺圈，这样的“消失”已几乎从他的生活抹去了，记者，粉丝，经纪人，广告客户，种种人们的眼光织成一张网眼极密的网，保护他，也过滤四周的环境，以保证来到他身边的东西是重要的不是琐屑的，携带了某种意义的而不是心血来潮，即使在沙发上坐着跟记者谈天，屋子里都至少有三个人在周围，枕戈待旦。

 

　　他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再怎么样“我不会变，身边的人也都觉得我没变”。在没有人的时候，他最是阮经天，再来一片无人海滩，他照样可以脱光光，跟七八个冲浪的朋友一起裸奔。

 

　　他热爱冲浪和赛车，适度地把自己暴露出来，处于微量的危险里能让人保持敏锐，敢于愤怒，富有挑战精神——再加上子弹和皱纹，你已是阿尔帕西诺了。

　　“你有没有想过挑战你的家人，你爱的人?”他突然问，他已经从浴缸里出来了，脚底淌着沙。

　　“什么意思?”

　　“就是想尽办法对她好啊，你可以想尽办法让她得到照顾，那是不是一种挑战?”

　　“听上去很刺激，但女人是很难取悦的，除非你有特别的创意?”

　　“我不会告诉你的，对一个人好，是不需要说的。”可是常有男人买尽店里的玫瑰，摆在大道通衢，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对这个女人有意思，将此当做寂寥人生中一大壮举，垂垂老矣时的风流谈资。

 

　　阮经天正色回答：“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他再次离开房间，爬进浴缸。

　　他说：其实睡一觉真的挺舒服的。

　　摄影师赞叹：这个状态多好看呀。

　　他蜷起身子，对着浴缸的四壁露出微笑。

 

　　那头狮子就要来了。

　　在这之前，还是抓紧机会睡一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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