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口水歌以及若干香港电影衰落期的半红不红的票房纪录，根本无法形容谢霆锋这个人，我们最津津乐道的是他本人的故事：峰回路转，跌宕起伏，酸甜苦辣，可歌可泣...以至于在中国二线城市农贸市场上售卖的海报以及各种编织袋上“上镜率”最高的明星之中，他是仅次于刘德华的二号人物。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小孩，他出身于一个“德艺双馨”的表演世家，老爸谢贤是典型的上海老克拉，至今还非常敬业地梳着油光可鉴的大背头，穿条纹西装，瘦身西裤和白皮鞋，身边美女如云，出没于香港各种八卦杂志偷拍照之间，妈妈狄波拉艳绝一时，两人曾上演过可歌可泣的郎才女貌的绝配婚姻，婚姻的结晶就是我们的主人公。

 

　　谢霆锋有一项纪录至今无人打破，他是香港登封面最小年龄纪录的保持者，满月时，他就出现在香港的各大媒体的封面上，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坨屎。

 

　　如果金鱼能说话，它会说什么?我猜它会说：你们这帮窥阴癖，还没看够!谢霆锋就是会说话的金鱼。他比《TRUE MAN SHOW》里的金凯利还要难过，因为他知道摄影头在哪。

 

　　这是不是一个颇有趣的老套故事?愤怒的明星二代，非要一头撞进是非圈，然后上演一出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悲情剧。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悖论：如果你不甘心生活在金鱼缸里，你就要打破金鱼缸，但打破金鱼缸本身又成为最有意思的桥段：在青春期动物眼里，他是叛逆的英雄，他砸吉他，他出车祸，他入狱，他揍狗仔，你能想象他有多癫狂就有多癫狂;在荷尔蒙动物眼里，他招蜂引蝶，一身风流债，再加上潘安模样，不由得大家投射一把;在工作狂眼里，他的话语很有些哲理，有人说他是明星里的亚里士多德，他插科打诨和媒体斗嘴的语录，居然成为励志名言。

 

　　现在他又成了婚姻动物们的“新宠”，他上演了一个有情有义，不离不弃的厚道老公的形象，在妻子名誉尽毁的时候，挺身而出，多么符合我们的传统价值观...

 

　　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能迎合一些人的嗜好，做好做坏都会有人拥戴，只要你在这个舞台上。

 

　　我是不是普通人，关你屁事，屁事也管。

 

　　谢霆锋趿着拖鞋，穿个旧T 恤，悄悄打开门，无声无息地和摄影师打了个招呼，两手一直插着兜，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不用戴墨镜，如果和他在街上擦肩而过也不会认出他是谁。

 

　　不用说，他一定不会正襟危坐——把身子陷入椅子，脖子靠到椅背上，点上一支烟，等着你发问。

 

　　我对这个人的印象是，他似乎总是双眼迷蒙，总在微醺半醉之中，说一些假言村语，那情绪介于“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革命悲观主义和“世人道我太疯癫，我道世人看不穿”的和革命浪漫主义之间。

 

　　怎么说呢，他似乎一直游离于现实之上，即使在看着你，你也会相信他看的实际是你脑后的某个地方。他能对你的问话有反应，但他还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巡游——就像金鱼。

 

　　“其实我已没什么可报道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们沉默了有30 秒钟，他还是打破沉默，看着天花板说。

　　“你的一年相当于其他人的十年，是是非非太多了。”我试图理解他。

 

　　他无动于衷“：无话可说，我是最白的一个了。”

　　他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看着烟雾慢慢腾空、弥漫：“我从来不看香港的杂志或文章，没意思。反正我做东西，我也不会伤天害理，过活而已。”

　　“活得怎么样?”

　　他看我一眼，笑笑： “不怎样，现在我练武，练得手都硬了，玩吉他时都不太顺手了。我在音乐上也没以前那么热衷了。”

 

　　这个话题怎么转的。我有些奇怪。

 

　　“ 真实性对你来说特别重要。恰恰你又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一个人，生活在真实和虚假，别人说的都不知道什么是真的，这也是一个矛盾...”我猜，在他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这应该是个好话题。

他曾用哲人的口气说过，时代的生活方式很冷酷，没有真实感。他想拉姑娘的手就拉，想分手就分手，想出车祸就出，想入狱就入狱，想打狗仔就打，想做好老公就做，就拿他这个把脚翘到椅子背上的动作来看，他已经真实到高清晰的地步了，没有一点儿马赛克。

 

　　“我现在也无所谓了，(这几乎是他的口头禅了，凡是涉及到对外界的反应，他一般都会用这句话敷衍过去)反正有很多事，就像结婚，我觉得第一是一件喜事，第二我也不是伤害了什么人(他似乎特别爱说这句话，我没有伤害别人，言下之意似乎是——我没伤人，为什么人要伤我?)，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很想做一个普通人。”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没人把你当普通人看。”

　　“一个艺人也好，一个超人也好...”他还在不死心。

 

　　我就跟他耗上了，我特烦明星老说自己其实是个普通人，这毫无意义。

　　“你老想说我是个普通人...”

　　“他们说你短裤拖鞋就去中环，我说关你屁事，我就不理会，他们都习惯了。”他拿出了一个证据，很得意自己还是个普通人。

　　“反正在屏幕上已穿够了各种各样的衣服...”我不服气地还嘴。

 

　　他苦笑。

　　儿子，你爷爷是谁，你奶奶是谁，你妈妈是谁，你爸爸是谁?你是谁?看着他的笑，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小时拜年，谢霆锋要随父母到中环置地广场给媒体记者拍一张全家福。13 岁那年，他忽然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你想让我拍照时笑，要给一个原因，那时我笑才是真的笑。

 

　　现场那么多记者等着，他不笑，他妈怒了，怎么打他，他就是不笑。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拍全家福了。

 

　　不能说狄波拉和谢贤没有尽心教他，事实上，他6岁就到加拿大上学，16 岁工作，能这么独立都是父母一手“打造”出来的。这个骨头硬的孩子直到13 岁还没被打服，此后一辈子也没服过。

 

　　他说： “幸好我工作早，没像很多人做儿女的，到了二十几岁还恨爸妈。”他顿一顿又说“：我现在明白了，他们为什么那时逼我学这个学那个。”

　　“我向来不强迫别人去做任何事，所以我也希望别人不要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可是没人有豁免权，凭什么你可以不受强迫呢?每个孩子都不愿意去幼儿园，每个明星都不愿意被迫学会如何摆脱偷拍，总有一种东西像永远甩不了掉的口香糖贴在你脑门上。

 

　　入行前，他已估计到，有好多人想看一个世家子什么时候死。如果他真有这种先见之明，那说明他在16 岁时就知道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是充满敌意的。

 

　　谢霆锋说，上台独唱三分钟，这三分钟可以令你一鸣惊人，亦可以令你死无葬身之地，一线之差。如果你有四年时间一上台就听到全场的嘘声、骂声以及枪林弹雨的水瓶和鸡蛋的袭击，你会坚持下来吗?那时他觉得冤枉，但就是这个冤枉支持了她：你们要看我死，可以，但我想死得明明白白

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不过是凭借着父母的关系到娱乐圈玩玩而已，那时他也像今天这样放炮，口无遮拦，得罪了不少人。那时有人问他香港音乐如何，在这个在国外长大的孩子眼里，香港那时没有r ap，没有R&B...有何可谈?但他必须为说实话承担责任。

 

　　他说，越红，知道你的人越来越多，了解你的人会越来越少。其实，没有红之前，也没有多少人理解他。他知道，吃娱乐圈这口饭，第一步只要包装得整整齐齐 ，梳个二八分界头，打扮到乖乖邻家小男孩模样，这样，就事半功倍。但他既然放了大话，就要做到。

 

　　他必须“好勇斗狠”。在《十月围城》时，他饰演的车夫，基本是个人肉吊袋，他拒绝替身，要真打，第一天脸就被打了十几拳，已经肿到不能再拍。

 

　　每次结束拍摄，他都要看慢镜头，看自己被打得飞起来，头狠狠地撞到地上，口水还没到地上，头已经被地面嘭的一下反弹回来，第二拳已到，口水才刚落地，这时第三拳又打过来了，看起来特有震撼力。

 

　　他喜欢看李小龙的片子，会一帧一帧看他打架的慢动作镜头，学功夫，他发现李小龙是真打，真与假，变成一帧一帧的画面，就能见分晓。在《十月》中的角色，不是李小龙那样的超人，而是被揍的“猪头三”。其实被揍也是会产生快感的，假如你看过《搏击会》就会明白，肿胀的脸和青紫的眼皮会让他感觉这个世界的真实存在?

 

　　前几天，一个道具师遇到谢霆锋说，你还记得 《新警察故事》时从41 楼跳下来的时候的样子吗?你跳楼之前，我们已被吓到了。那天你一个人走来走去，别人讲什么，好像都没听见。

 

　　谢霆锋说到这里，抬起眼定定地看着我：“那时柏芝还在怀孕，半夜里闹着要吃冰激凌，我开车满香港找24 小时开业的冷饮店，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又想吃西瓜了——折腾一晚上，我几乎没有合眼，第二天我就要做这个危险动作了——要从41 楼跳下来，先摔到树上，然后摔到车上——我知道。”可是他还是早上7 点就起床上工。

 

　　这时他面目开始狰狞：“我的确不知道周围人当时跟我说什么了，在做动作时，我都会进入一个忘我的状态。没有任何犹豫，否则，千分之一秒的差距，你就摔在地上，被车碾过去了。”

 

　　“所以当时他们问我谢霆锋可以吗，我说没有‘可以吗’，肯定可以!操你妈，来!”

　　我没法形容当时他说“操你妈，来!”的时候，声音是何等恐怖，他说完这句话，整个摄影场地的人都跑到这个化妆间来了，还以为我已经被他掀翻在地了。

 

　　那一刻，我的血都凝固了，武士对砍的气势也就是如此了，突然想起他的一句名言：“我谢霆锋如果真的要打人，他一定会知道，因为我会追他追九九街。”

 

　　你知道目光能杀人是什么意思吗?看着周围人的惊恐的眼神，他笑了笑，声音一下又恢复了慵懒的调子：“要不然...我早就不在这里了。”

 

　　“听起来你想干吗就干吗，只要喊那么一声?”

　　他伸出右手，他左手的无名指以某种奇怪的姿势弯曲着。“我看了九年的医生。”

　　“这不是你刻意做出来的动作?”我克制住想要把他的那根手指头拉直的想法。

　　“不是，伸不直了。练功时受的伤，当时骨头都露出来了，现在随便一动，浑身上下的伤就会疼。”

　　“你也想让儿子以后变成你这样吗?”

　　“不是，我希望他能爬得像我那么高，但是不要像我这样的滚下来。”

 

　　儿子满月，他给孩子的生日礼物是一个他过往电影的“暴力剪辑”，被时速超过100 迈的巴士撞，从各种高楼上往下跳。

 

　　“你知道吗，现在到台上演唱，歌迷已经不叫我的名字而是叫我儿子的名字Lucas。我想告诉他：你爸爸的爸爸叫谢贤，是香港的著名演员，但是你爸爸只是被600 多万人口盯着长大的，你是被14 亿人口盯着长大，头一年我是很担心，但是现在开始觉得没关系，如果他能熬过来，他才是一个真男人。

 

　　“ 如果能过来这一关就什么都能做，我只是背负着一代的名气，他是背负两代的，看他。”

　　“ 所以说你得像斯巴达那样，给他弄成特硬的男人才行，否则他经受不起这种考验。”

 

　　他冷笑： “有八卦杂志采访我，我就拜托他们狠狠地狗仔一下我刚刚入行的妹妹，能拍多难看，给我拍多难看，能写得多难看，不要给面子...一个人最怕什么呢，最怕受不了。哥没有什么，只是有爬起来的力气，怎么踩我，没关系，我受得了，我就会爬起来，就是这个。”

 

　　我好像看到谢霆锋有泪光，此后一直是眼眶湿润的样子。他真像琼瑶阿姨剧中的男主角。

　　“像你妈妈小时候那样打你，你现在想起来也是一种必要，是吗?”

　　“必要。我也会打我的孩子。”

 

　　年轻也有火，老年也有火，就看是什么颜色的火，总之是上火。

　　有没有恐惧的时候?”

　　“ 我每天都在恐惧。”

　　“ 怕什么?”

　　“ 怕不够好。”

　　“ 其实我每一次演出完了我都会反省，比如我刚连续走了四场演出，每个完了都会想，在车上会想，在飞机上也会想。”

　　“ 就不能放过自己。”

　　“ 我很矛盾。”

　　“ 难道就没有一次完全觉得自己无可挑剔的时候吗?”

　　“不可能有完美这两个字出现的，人就是人，所以肯定可以再好。”

　　“这也是一种幸福，还是痛苦?”

　　“ 都是。”

　　“紧张什么才说明你在意什么，才能让你完全付出，痛苦在于你会天天琢磨这些，于是你就失眠，我已经失眠十多年了。”

　　“失眠对你有好处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问题，但我想这个问题持续这么长时间，一定有它的益处。

　　“晚上睡不着干脆就弹弹吉他，练功夫。那时我灵感最多。”

　　“ 没有灵感时怎么办，砸东西吗?”

　　“不要因为我砸过一次几十万美元的吉他就认为我是在生活中也是个破坏狂。”

　　“没灵感会吸毒来找灵感吗?”

　　“写不出歌，没灵感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没用。但我不会笨到用毒品。”他看看我，好像我是他的蜥蜴一样，充满了宽容的蔑视：“这个问题好笨，没人会承认自己吸毒。不过我真的自有办法。”

 

　　他故意卖个关子，看着我，自尊心受损的我还就是不问了。过了一会儿，他放弃这个把戏，拿起梳子，把玩起来。“我会装修。”

　　我真的很好奇了：“什么?”

 

　　“我会把家里的东西全换了，哪怕是一个房间，还没有结婚的时候，每半年，房间肯定会大变样，一次我把家具全扔了，地毯都变成日本榻榻米的感觉，很静，很禅的感觉，什么都没有，四白落地，一个小桌，一杯茶，如此而已。”

 

　　“一关门，好像来到了另一个空间，不在香港，甚至不在地球上。后来我又把地板全换了，绕着墙挖水槽，然后打上光，我还放一些鱼和乌龟在水，它们一动，水的蓝光和影就充满了这个空间，好像在水晶宫里，在这个时候，你的灵感自然会奔涌而出。”

 

　　“好像你一直有股用不完的劲。”

　　“那个是刘德华。”他哧哧地笑。

　　“你知道你的极限吗?”

 

　　“李小龙不相信人有极限，我也不相信。不去试，怎么知道哪是极限，所以你做每一件事都要盯着那个极限，去挑战，要不然没意义。”听起来很像日剧里的觉醒的男主角常说的励志名言。这和“一根筋”和“拧巴”不一样，后两者都是没有觉察，就深陷其中的，而谢霆锋这种“武士道”更有一种自斟自饮的玩味，他玩的就是心跳。

 

　　一般而言，很多人在荷尔蒙旺盛的时候大多会有他这样的心境，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等体力下降了，也该循规蹈矩道貌岸然了?

 

　　他强烈反对“：年轻也有火，老年也有火，就看是什么颜色的火，年轻的活是那种烧得火红的烈焰;老了，那火的温度更高了，high 到白热化，是沉淀多年燃烧的火，都是火，但不一样。”

 

　　“总是要燃烧。”

　　“其实冲击力更猛，永远不会变的是力量和叛逆，你看我爸77 岁，穿着比我还时髦，我只有T 恤牛仔裤，他还要皮衣、条纹裤和白皮鞋，戴墨镜出来，我有时开玩笑说，装什么呢你，他回答‘没装什么，就是要求自己。’好吧，你有自己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