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民生画马

                                                    ---作者：梁澄清

高民生与我同龄，都是1944年生人。从1974年起，一辈子在陕西省群众艺术馆画画，而他的专业绘画生涯却应该由1969年算起，那是他作为陕西省文化局美术创作组成员，与刘文西、蔡亮、王子武等用先后五年的时间从事革命题材画创作。2012年2月21日下午，民生给我打来电话，言自15日起在省美术博物馆举办个人五十年从艺回顾展，23日就要结束，嘱我给程海也通知一声。我说，明白了，明天上午一定到。

到时已近10时，民生早在等候。好在开展已经一个礼拜，当日人并不多，冲门的大电视屏幕可见此前的盛况，省内外的书画名家基本都留下影像踪迹，应知人缘和影响非同寻常。巧的是，接民生电话后，傍晚在博客上就看到费秉勋先生一篇谈高民生的文字，显然他已看过展览却谈展览不多，谈的是自己曾经与民生一块在群艺馆共事的记忆，像一篇素描或速写。我留下特殊印象的有两点：一个是民生天性的率真，从不掩饰感情，因气愤会当着大伙的面把手里的碗摔在地上，高兴了会扯着嗓子干唱秦腔。另一个是民生画画的基本功，举例说一个同事的家人来找，同事不在。回来后问是何人找，民生未问来人姓名，拿起笔噌噌几下，同事大呼：那是我叔！

民生是主要画人物的，受现实主义传统影响，一直关注重大历史题材，创作了不少甚有影响力的作品，获奖的获奖，收藏的收藏，其中包括党和国家几位领导人。09年初，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和咸阳市政府在咸阳举办“中国第一届民间花馍艺术节”，民生与我都是评委。展览期间，民生拿出他正在构思的《双十二事变》画稿征求我的意见，并谈出几种构思方案，各陈利弊。几年过去，这一幅画已经完成，也在其中展出，但他仍然保留构思时的几种画稿原件，还在继续征求意见。整整三层环形展厅，民生历数每一幅画作，都有记忆犹新的故事。而我最为关注的却是他所画的马。

我不知道民生是从何时开始画马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听人说起高民生画马，说得十分神奇，并且市场价值看好。过去只见过黄胄的驴，徐悲鸿的马，皆很有个性，便想，高民生的马又能怎样？还是一个偶然的机会，终于从印刷品上见到了民生的马。这是一幅正面崛立的白颜色的马，苍茫浑重的背景和听得见的风声，衬托出一匹如同莽昆仑一样顶天立地、扭头扬鬃的马，画作的名字叫《北方》。我的心当下被震撼，想不到个头瘦小的民生居然能生出这样雄浑高大的“儿子”来，遂写出了一首同名的诗作《北方》：

黄河是你的血脉，

昆仑是你的骨骼，

生命举起一片

    苍茫的天空，

鬃扬着风，蹄溅着火。

蓦然回首，一声长啸，

肩头依然是

    千秋未化的冰雪······

后来还把这幅立马扫描后做我的诗歌集《远去的风影》的封面，同样是要表达那种难以忘却的震撼与感动。此后，零零星星又见到民生画的其他马，无论是《长风万里图》中的十二匹群马，《八千里路云和月》中的飞马，《天行健》中的天风九骏图，连中七创仍不思倒下的《殇》等，都有一种英雄主义精神的宣泄与共鸣，应该还是他从前那种革命现实主义英雄价值观与情怀的再现。只是所描述对象，从画人变成了画马。不可小看这种转变，对于一个成熟的画家，描述对象的转变不仅在证明画家思想品格高度和作品人文价值的凝练与升华，而且用大写意的手法去完成同样英雄主义的主题，更标志着艺术表现力由现实主义向着浪漫主义地解放与跨越。他由此可以不再受过去纯粹现实主义法规的束缚，借用象征主义手法天马行空，扩展出无穷的天地和空间。具体说到看他作品中那些马的形象，在每一幅作品进入眼帘时，不仅立即产生视觉的冲击，同时心里还有听觉的共鸣，听到一种强烈的风声。这是我在读徐悲鸿作品时未感觉到的，也许是时代的差异。

临行前，突然想到得给民生带点礼物，仓促写出一首短诗，谓之《高民生画马》，用明八行稿纸抄成：

民生画马自不同，画鬃画骨更画声。

一道长嘶惊世界，疑似夜破刮天风。

然看完展览，我发觉自己的诗句还是未能把民生最动人的马的印象说出来——与我此前所看到的不同，那是几幅极度变形夸张的马，在风雪中站立着，一动不动，眼睛无视一切。最动人的是它们站立时前胸部展现的夸张和变形，那种故意的夸张如刀刻斧凿，让它们仿佛已经变成了石刻的雕塑，与大地连在一起，产生一种永恒的苍莽和稳定感。听民生说，这样的马，有人赞同，有人却不以为然。我却以为，这种独特的造型大概要成为民生马群中最具生命力的画作，代表民生画马精神和技艺的又一次飞跃。

展开签名簿，民生要我签字留名。无须犹豫，只写出四个字：惟感大风。我明白，那風还吼在心中。

2012·2·23 于由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