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窑黑胎青瓷的工艺特征及其他
中国美术学院陶艺系 汤忠仁
内容大纲
摘要
一、文献回顾
二、窑址
三、造型
(一)分类
(二)品种
1.圆器类
2.琢器类
(三)小结
四、工艺
(一)选料加工
(二)印坯工艺
(三)修坯工艺
(四)施釉工艺
(五)装烧工艺
五、结论
摘要
龙泉窑青瓷中有一类黑胎青瓷,为世所珍。古代文献记载甚少,近现代以来通过对龙泉小梅、溪口、大窑一带的窑址进行实地调查、考古发掘和科学测试,逐步具备了研究的基础。本文通过窑址考察,对采集的标本进行分类、分析,结合实验经验,从造型、品种、选料加工、成型工艺、施釉工艺、装烧工艺等多个方面,尝试总结龙泉黑胎青瓷的特征。在龙泉青瓷所有窑址及其产品中,黑胎类的具有烧造地点少、产量小、造型丰富、原料加工精细、成型及施釉工艺细腻而复杂、装烧多样等特点。黑胎青瓷大多紫口铁足,开片以蟹爪纹居多,釉色以天青为上,是龙泉青瓷中做工最为精致、成品最为精美的一类瓷器。
一、文献回顾
黑胎青瓷,是由于泥胎中铁含量高而造成的,铁的多少导致胎色呈从灰到深黑不一;釉色发青,有从淡到深的丰富变化;釉面有纹片,各种纹路皆有;还有紫口铁足的特点。历史上具有一定规模的生产这类瓷器的窑址屈指可数,主要有杭州郊坛下官窑窑址、老虎洞窑址以及龙泉大窑、溪口、小梅一带的窑址。
关于这类瓷器究竟属于官窑还是民窑,是近年来古陶瓷学术界争议最大的话题之一。一般认为,杭州郊坛下窑址与老虎洞窑址属于官窑性质。而龙泉大窑、溪口以及近期在小梅一带经过考古发掘新发现的窑址性质却颇具争议。由于龙泉黑胎青瓷,特别是溪口瓦窑垟窑址区出土的标本,与杭州南宋时期的官窑窑址出土的标本在造型上、釉色上、制作工艺上都极具相似性,且制作精美,所以溪口一带出土的标本经常会被误以为是南宋官窑产品。龙泉窑黑胎青瓷是否为南宋龙泉官窑还是龙泉仿官?是南宋哥窑还是仿哥产品?与杭州的南宋时期官窑存在何种内在联系?而今,随着考古发掘的深入,即使各界对龙泉黑胎青瓷的认识在逐渐加深,但这些问题仍然疑云重重。
这使得我们有必要回顾古代文献对于龙泉窑黑胎青瓷的记载。古代及近现代文献对此涉略不多,且大都较为简略。关于黑胎最早的文献记载是在明代,以后其他各书的记载多由此衍生。
明代人曹昭在《格古要论》卷下《古窑器论》“官窑”条中说:“宋修内司烧者土脉细润,色青带粉红,浓淡不一,有蟹爪纹,紫口铁足,色好者与汝窑相类,有黑土者谓之乌泥窑,伪者皆龙泉烧者,无纹路。”从语句中仔细分析可以得出修内司烧造的青瓷的特点:“土脉细润”即胎土细腻,说明原料加工工艺讲究。“色青带粉红”即釉色青中带粉红,说明是青色系中偏暖色调的发色。“浓淡不一”,说明颜色变化丰富。“有蟹爪纹,紫口铁足”,说明有紫口铁足的特点,“蟹爪纹”系大开片。“色好者与汝窑相类”,说明选瓷以接近汝窑发色的为贵,带有以汝窑为标准的意思。“有黑土者谓之乌泥窑”,从语境来看,似乎曹昭记载的黑土乌泥窑应该是修内司烧造官窑瓷器的一个品种,或者可能是隶属修内司的另一处窑口,所以称之为乌泥窑。乌泥之说是关于黑胎最早的记载。“伪者皆龙泉烧者,无纹路”,说明当时龙泉也烧制或仿烧官窑器,但是特点是无纹路,而这也说明龙泉存在仿官器物,但是釉面没有开片,而龙泉黑胎青瓷却都是开片的,跟曹昭记载的官窑之“伪者”不一致。因此,古人说的仿制很可能是指造型或工艺上的仿制,在胎釉及颜色上不一定一致。
另,明代谷泰所著《博物要览》:“官窑品格,大率与哥窑相似,色取粉青为上,淡白次之,油灰色,色之下也。纹取冰裂、鳝血为上,梅纹片、墨纹片次之,细碎纹,纹之下也。”文中指出:官窑、哥窑器物的品格大概一致,即可能从造型、工艺上都很相似。颜色以粉青为珍贵,淡白、灰色的次等。开片以冰裂纹、鳝血纹为珍贵,细碎的纹片最次。
曹昭在《格古要论》“哥窑”条记载:“旧哥窑色青,浓淡不一,亦有紫口铁足,色好者类董窑,今亦少有。成群结队者,是元末新烧,土脉粗燥,色亦不好。”这是关于黑胎青瓷特点紫口铁足的最早的记载。其中“色青,浓淡不一”,是关于釉色的记载,说明旧哥窑主要是青色的,也具有浓淡变化的区别。“色好者类董窑”,说明发色好的与董窑的釉色相似。曹昭在
“董窑”条说:“董窑,淡青色,细纹,多有紫口铁足,比官窑无红色,质粗而不细润,不逮官窑多矣,今亦少见。”可知在曹昭的眼里,董窑釉色呈淡青色,说明在旧哥窑丰富变化的色泽中以类似董窑及官窑的发色,即青色为好。后句“元末新烧,土脉粗燥,色亦不好”,说明元末有新烧制的哥窑产品,并且制胎粗糙,与旧哥窑器相比发色不好。结合前述,可印证元末所烧哥窑器的釉色可能很普通,甚至不好,以同句中旧哥窑对釉色的审美取向来看,元末新烧的哥窑可能不发青而发白。
从曹昭记载元末新烧哥窑“土脉粗糙”间接说明“旧哥窑”应该具有“土脉细致”的特点。胎料的细致程度其实是代表了一个窑场的原料加工的工艺水平。而这点在关于龙泉窑的记载中却屡屡出现,并都以土脉细或薄为特点。
曹昭还在“古龙泉窑”条中说:“古龙泉窑,古青器,土脉细且薄,翠青色者贵,粉青色者低。”说明明代以前的龙泉窑青瓷是土质细腻且制胎轻薄。可见当时龙泉窑的泥料加工与淘洗工艺已经比较先进,使得制作出来的青瓷胎很薄而质细密。
另一位明代人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记道:“定窑之下而龙泉窑次之,古宋龙泉窑器土细质薄,色甚葱翠,妙者与官窑争艳,但少纹片,紫骨铁足耳。”高濂记载的土细质薄与曹昭所记载的土脉细且薄应该是相同的意思,都说明古龙泉窑的原料加工细腻,制胎轻薄。不过,高濂还明确指出古宋龙泉窑少纹片。现在出土的很多有开片的标本,在古代刚烧成出窑的时候是不开片的,但是由于其胎釉的膨胀系数不一致,会随着环境的温度变化,产生热胀冷缩的作用,长期如此会导致其逐渐开片。高濂指出的古龙泉窑瓷器不开片是正确的,这点与《格古要论》“官窑条”记载一致,也说明明代人眼中龙泉窑就应该是不开片的。
以上文献对旧器物的描述大致可以推出一些线索,如旧哥窑色好者类董窑,董窑色好者类官窑,官窑色好者类汝窑。从现存汝窑、官窑器物的釉色特点来看,说明旧哥窑的釉色是与汝窑、官窑乃至董窑一致的,都以追求青色釉为目标。同时,从“官窑品格大率与哥窑相似”说明很可能除了釉色外,造型与工艺也极其相似。
又,明代陆深《春雨堂随笔》:“
哥窑,浅白断纹,号百圾碎。宋时,有
章生一、生二兄弟,皆处州人,主龙泉窑之琉田窑。生二所陶青器,纯粹如美玉,为世所贵,即官窑之类。生一所陶者色淡,故名哥窑。”光绪《龙泉县志》:“章生一所主之窑,其器皆浅白断文,号百圾碎,亦冠绝当世,今人家藏者尤为难得。”上述文中记载“哥窑”浅白断纹,可能与曹昭记载的“旧哥窑”并不是一类器物,而色白、断纹、百圾碎等特点的似乎与现存故宫的传世哥窑器更为接近。
古文献记载中,虽以同样名称记述,但文献作者所描述的对象可能并不一致,且有些文献的可靠性也需要去求证。因此,关于龙泉窑黑胎青瓷是否为哥窑或官窑之说,仅仅从文献记载已很难考证。
上述文献记载的黑胎青瓷的特点,“土脉细薄”,即胎土细腻;蟹爪纹或多断纹,即开纹片比较大而线条多变;追求粉青釉色,且存在浓淡不一。符合这些特点的,汝窑、官窑都已找到了所对应的窑址与产品相印证,唯独“旧哥窑”不明。而从现今的考古发掘来看,龙泉溪口瓦窑垟窑址与小梅瓦窑路窑址考古发掘出土的南宋黑胎青瓷标本,与文献记载的“旧哥窑”的特点比较接近。
关于溪口瓦窑垟窑址的记载,始见于民国时期任龙泉县长的徐渊若所著的《哥窑与弟窑》:“哥窑以铁骨为贵,初仅于大窑村采掘得之,及后又在溪口墩头之间的瓦窑垟一带发现。大窑村在茶田南十五公里,而溪口则在茶田之北约五里许,故典籍所载之窑址,由于上述两窑基之发现顿成疑案。时人以溪口附近之八宝山(志称马鞍山)所产之泥,可制铁骨。又因溪口附近发现石磨,疑即当时碾粉制瓷所用,因之推断哥窑窑址,当在溪口。此言虽不足微,但精美之铁骨作品,颇多出现于溪口一带,则哥哥窑址在龙泉之说,要亦言之成理。”另:“溪口墩头方面之哥窑,过去无人注意,至民二十八年十月间,有江西客商章九堤,王少泉等前来采购,始认真开掘,遂知有铁骨,铁沙底,铜边,铁足等区别。据邑人吴文苑氏谈:溪口之旧址,上层均系普通之龙泉窑,三十年秋,更发掘而下,始发现现时之薄胎铁骨云。”
文中提到根据当时本地人吴文苑氏所说,“溪口旧窑址,上层都是普通龙泉窑瓷器,民国三十年秋天,往下发掘,才开始发现现在的薄胎铁骨黑胎青瓷”。这点非常重要,或许可作为现在发掘所面临的破坏严重、地层无法判断等情况的参考,也说明了窑址出土的黑胎青瓷的相对年代应比同时出土的其他普通龙泉窑青瓷更早。
关于溪口的黑胎青瓷,著名古陶瓷学者陈万里在20世纪30年代考察龙泉窑时的笔记中也曾讲到,黑胎青瓷价值极高,连残器都“索价甚高”,更有外来者雇当地农民在溪口一带挖掘黑胎青瓷标本,销往上海一带,足见其珍贵程度:“据说,溪口新发现一窑基,有黑胎物件,完整的极少,然而破碎的却能得到善价。原因是有王某者,自称六省古玩公司代表,在龙专事收集此类物品。王某去后,尚有伙友在龙,时乡时城,广事罗致,所以近来龙泉出品,比之上年要贵上好几倍。好一点的,即在龙泉装盛木匣,邮寄上海。王某一次寄出,只是邮费,要花上百多块钱。如此情形,龙泉本地人看到眼红了,拼命地挖出来的东西,不论好歹,一概是索价甚高,于是一般估客囊中,均是充实得很,就是做(手肩)客的项估,也居然赚到好几百元,其他可知。我在余寓,仅得小品数件,溪口黑胎标本,动辄须数十金,只有付之一笑……据他说,窑基实在瓦窑坝,离墩头已不远,一般人即以墩头名之。自去年六月开始挖掘,每天约二三百人,足足挖了半年,泥土翻过了好几次,现在是没有什么发见了,遂罢手停挖。在此半年之中,卖出物品是有五六千元,破碎缺损者十之八九,完整者不过十之一二而已。”(民国二十九年一月十三、一月十四日)
陈万里所记述之情况大致与徐渊若之记载相近,只是在溪口一带的窑址被大肆挖掘的时间上略有出入,应该是陈万里的记述更具可靠性。同时,据陈万里记载,当时黑胎青瓷标本主要销到上海,专销给几位研究古陶瓷的外国人。黑胎青瓷还被说成是杭州乌龟山出土的东西,并杜撰出土地点及情况,卖得高价。“我此次来龙,曾听到某估说,此种黑胎物品,到了上海,专销几位研究古瓷的外国人,就说是杭山乌龟山的东西,并且说得很像煞有介事的哪一地方出土,出土的情形是怎样,当然还要编造一串假事实,于是这一件黑胎,就可以冒牌出卖它一个高价。事情既然是这样,所以墩头的黑胎,虽说是有了这样的幸运,其实可惜了墩头的真价值,而竟戴上了毫不相干的乌龟山官窑的高帽子。这不是一件冤枉的事么!我在此处,应该尽情的记载出来,为墩头窑的出土物品吐一口气,似乎不是一件寻常揭破黑幕的小事情!”(民国三十年九月十九日)
依据陈万里先生的记述说明当时墩头窑出土的黑胎物品均被当作乌龟山官窑的物品在出售,并且出售量还很大。此情况也应当引起做相关研究的今人特别留意。
综上所述,自古至民国时期,对于龙泉窑黑胎青瓷的专论文献都很少。
此后,20世纪60年代,文物部门才开始对龙泉烧造黑胎青瓷的窑址进行了正式的考古调查和试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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