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回老家祭祖,中午在侄子家吃饭,侄媳妇为我一行准备了满满一桌丰兴的酒菜,有我最喜欢吃的油煎黄鲫子鱼,还有虾、肉炒蒜薹、鸡蛋炒香椿芽等等,都是最合我口味的。我不忍侄媳妇为我这般操劳,走进厨房劝说别这么麻烦了,顺便环顾了一下左右。好样的!厨房里烧的是燃化气,炉灶上摆的是上海产的“派力”牌的炒锅,旁边那“美的”牌的电饭煲里焖着香喷喷的米饭。这些与我记忆中的灶屋的巨大反差,立马还原了我本已褪色许久的往事,感触最深的是——锅。乡间有句老话叫破锅漏屋病老婆,这指的是一个人倒霉,灾难接踵而来,家庭陷入严重的困境。年轻人可能对这个说法无法理解,锅有什么了不起,谁家没有三个四个锅,怎么能把锅和老婆相提并论?要说清这个事,我不得不从遥远的记忆里去寻找答案。在改革开放前的漫长岁月里,在乡下人终年为填饱肚子而奋斗的年代,普通百姓家里几乎找不到几件值钱的东西,一口铁锅就是家里最宝贵的财产,是活命的基本保障。直到今天,当人们在为做一件事,表示义无反顾,一干到底底决心时,常常用砸锅卖铁也......可见锅人们心目中是何等重要。
小时候乡下人家用的那口宝贝铁锅,都是当地的小手工作坊用生铁铸造的,工艺粗糙,品种单调,买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哪怕是精心挑选的一口新锅,也往往隐藏着“砂眼”。时有一家人兴高采烈围着买来的新锅做头一次饭时,会发现灶膛里冒热气,再歪起脖子伸着脑袋朝灶洞里细看看,啊,原来是锅底挂着豆粒大的水珠,并不慌不忙的滴嗒滴嗒落在灶膛。见怪不怪,这种情况谁家都有可能遇上。不过这种“砂眼”并无大碍,贴几次饼子或是熬几次稀饭,“砂眼”就不知不觉的被堵死了。可怕的是这种生铁锅的火爆脾气,动不动就“炸璺”,说不准那一次火烧的过头,或是锅里加的水不到位,烧胡了锅,掀开锅盖一看,锅里冒烟了,此时那掀锅盖的人势必就手忙脚乱,赶快往锅里加水。完啦!那火热的生铁锅遇上凉水八嘎一声,锅底便炸出一道大璺。还有的锅可能是铸造人为了节省原料降低成本,把锅底铸的太薄,用不了几年就出来个窟窿,这可是伤人心的大事。正因为“砂眼”炸璺、窟窿这些事并非是稀罕事,于是便催生了一种职业——焗锅。
家乡把从事焗锅手艺的人叫“箍镂子”,他们肩挑担子串四乡,是一个不愁没活干的手艺。“箍镂子”每一进村,就扯起嗓子吆呼几声焗盘焗锅焗大缸喽!那些被破锅困扰多日的人,纷纷拿出破锅围拢过来。“箍镂子”双手把要修的锅托起对着阳光左看右看,有璺的他就用一个推拉式的钻,沿着璺的两侧钻出两排小眼,然后把锔子安放好,再用小锤子在两面仔细敲打敲打,破锅就牢牢的焗在一起。那些出了窟窿的锅,修起来要费劲的多,窟窿太大的还不能修。“箍镂子”支起炉灶,生起炭火,一手举着坩埚的把柄,一手拿着竹筒不时地朝炉灶吹风,把炉火烧的旺旺的。待坩埚里碎铁块溶化后,很麻利的将其倒进窟窿里,再用一块蘸满水的破布圪垯在上面揉搓几下后便大工告成,窟窿堵死了。“箍镂子”都是修好后再报价,收费很灵活,铜钱纸币都收,没钱的也可用饭碗量一些豆子、高粱甚至地瓜干都行。
随着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锅已成普普通通的厨房用品,老辈人世世代代视为宝贝的生铁锅,在乡下也鲜有人再用。焗盘焗锅焗大缸这门古老职业已退出社会,手艺失传。我的记忆,也只能把它当作永远永远不能复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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