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编：N0135]
送李愿归盘谷序
韩愈
『原文』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评：
读过此文，给本评的第一感觉就是：没吃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这也应该是韩愈写就此序时的真情实感吧。而“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涉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
…”也正是明白无误地道出的所谓“大丈夫”归隐的原因之所在--“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所以，虽然羡慕“大丈夫”的归隐，而韩愈却做不到。为何？不是韩愈的仕途坦荡，而是他“志高”德薄，欲望之心太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然他也蔑视名利之徒，向往归隐生活，却仍心存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故始终“奔走于形势之途”。 ］
『译文』
太行山的南麓有个地方叫盘谷。盘谷中间的泉水甜美而土地肥沃，草木丰茂，居民稀少。或者说：“因为它处在两山环抱之间，所以叫‘盘’。”或者说：“这个谷，境地幽静而山势险阻，是隐居的人盘旋的地方。”我的朋友李愿就隐居在这里。
李愿这样议论说：“一个人被称为大丈夫，我太知道其中的原因了。他对百姓施加恩泽，让自己的声望誉显著于世。他在朝堂之上任职，升降文武百官，辅佐皇帝发布诏令。到了外面，就树起旗帜，排列弓箭手，武士在前面喝道，随从的人塞满道路，供应服侍的人拿着各自应用的器物，在道路两边快速奔走。喜悦时就赏赐，发怒时就处罚。才智杰出之士拥挤在面前，说古道今地赞扬他的美德，这些声音听起来也入耳不烦。还有那些眉毛弯弯，面颊丰满的美人，声音清脆，体态轻盈，外貌秀丽，内心聪慧，飘动着轻薄的衣襟，拖曳着长长的衣袖，脸颊粉白而描眉黛绿，舒适地住在一排排的后房里，妒忌别人受宠，为了博取怜爱而斗美争妍。这就同那些被皇帝赏识重用、为当代掌权的大丈夫的所做所为啊。我不是因厌恶这些而故意逃避，这是人各有命，不可能侥幸取得。在荒野之间过着穷困的隐居生活，登上高山眺望远处，坐在茂盛的树林里悠然自得度过每一个整天，用清澈的泉水把自己沐浴得很洁净。到山上采摘来甘美可口果蔬；从水边垂钓到鲜嫩鱼儿。作息起居没有定时，只要安于舒适。与其在当面听到赞誉之辞，不如在背后不遭人毁谤；与其享受到物欲快乐，不如在内心无所忧虑。官职不受官车官服的束缚，也没有刑罚加身的危险，国家治乱也可以不管，官吏的贬升可以不问。这是当代那些生不久逢时的大丈夫所能做的，我就是这样做的。到大官僚的门上去伺候，在通往势利的途中奔走，脚刚想迈出而又犹豫不前，嘴想张开而又讲不出口，处于龌龊之中而又不知羞愧，触犯刑法就将遭受诛戮。即使这样，还想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发迹，直到老死为止，其在为人处世方面到底是哪种人贤明哪种人不贤明呢？”
昌黎韩愈听了他的话认为很豪迈，一边给他斟酒，一边替他作歌说：“盘谷中间，是你的家室。盘谷的土地，你可以耕植。盘谷的清泉，你可以洗污盘桓。盘谷山势险阻，又有谁来争夺你先生的住所？又幽又深，空阔得能广为包容；又弯又曲，走过去又绕回到原处。赞叹盘谷的乐趣啊，快乐久长。虎豹的脚迹远去啊，蛟龙逃遁深藏。鬼神守护着啊，呵禁不祥。注意饮食啊长寿而健康，没有不满足的啊又有什么奢望？给我的车辖上好油啊还喂好我的马，跟随先生你去盘谷啊，让我毕生在这里自由自在地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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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01 13:47: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