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打水

                            ----一个三胞胎妈妈痛苦的减胎经历

【题记】两年前那个灰色的春天还没有走远，老天又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让这个春天如此灰暗！真正的痛与悲伤不是写在脸上，而是刻在心上，在我若无其事的背后，是无尽的泪水。

2015年的12月19号，怀孕五十天的我被查出怀了三胞胎，双绒三羊。当时彩超医生说，自然怀三胞胎的几率太小了，她说，怕就怕前期很好，后期不发育或出问题。我不知所措，自此，开始了我两个多月的矛盾，纠结与挣扎。

在咨询了好几个专家之后，鉴于我的身体状况，我和老公决定了做减胎手术。9周的时候又一次到了济南省立医院，这方面的专家----王谢桐大夫的号很难挂，网上提前一周预约，我抢不到。只好从黄牛手里买了一个号。好不容易见到大夫，给我的建议是12周再来，早了人家不给做。

打算1月24号下午再去济南，上午，老公在天津往回赶，都快到家了，结冰的路面太滑，车子撞了。他要处理车的事，暂时不能去。1月25号早，我在大姐的陪同下，租车去了省立医院。再找黄牛，也没买到，只好硬着头皮去加号。好在一看特殊情况，就给开了绿灯。医生让我次日去省妇幼做彩超，再去省立医院东院找他，必须在十一点之前。为了赶时间，1月26号我们五点就起来了，好不容易排上了，却被告知是市妇幼，大夫说，让你去哪儿做就去哪儿做吧。可能怕要是不医生不承认还得重做。匆匆打车赶往省妇幼，实际医生写错了，是省妇产医院。到了那里，给开了个什么套餐，四百多元，也不过是只做了一个彩超。好歹做完，又赶去东院。加号见到医生，给开了一系列化验单，住院证。让再去中心院区检查，住院。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在车上，我一遍遍看着彩超单，三个宝宝都很好，差不多大。我不想做了，不舍得了。把活生生的小生命杀死，对妈妈来说是多么残忍的抉择？！给老公打电话，他担心我的身体，担心后期的风险。我矛盾着，犹豫着，但还是不受控制般继续往下走。1月27号上午把那一系列血的检查做完，下午，去住院部。病房里很忙，连走廊都住不下了，让自己买床和被褥，我又一次想退缩。打电话给老公，说我想回家，病房里住不下，可能是咱们的孩子该着命大。但我的犹豫并没有起决定性作用，他已经借了车往医院赶。终于还是住了下来，挤在走廊里。

1月28号上午十点半，我上了手术台。一系列准备之后，医生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结束了我一个宝宝的生命。彩超医生让我看，说，右边这个很好，中间这个已经没有胎心了，左边这个小胳膊小腿在动。我竟然没有哭，作为杀人的主谋，可能也没有理由哭吧。签字的时候，医生说，扎一个，另一个同卵的百分之九十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死亡，剩下的百分之十生下来基本都很好。我那么期盼着我的另一个宝宝会是那百分之十。我祈祷着，幻想着。等来二十四小时后的彩超结果。只有一个还有胎心。想着手术后他的小胳膊在动的样子，那是在挣扎吗？我的眼泪不断流了出来，我终于失去了我的两个宝宝！是自己的选择，还能说什么呢？惟愿留下的这个健康成长，惟愿，惟愿！

不知道晴天，还是阴天，不知道黑夜还是白日，住在这总是亮着灯的与外面空气隔绝的病房走廊上，人来人往，喧嚣不已。1月30号，终于结束这暗无天日的日子，离开了医院。回到家，有咖啡色分泌物，因为身体没感觉，查着也说正常，就没怎么在意，也没怎么好好休息。

除夕晚上，肚子疼，宫缩，开始出血。我蜷在被子里，担心得要命，不断说，宝宝你要坚强啊，你不能有事。老公跑酒（我们村的风俗，拿着一瓶酒挨家串门）回来，说去医院，我不想大过年去医院，就坚持了一夜，初一也没起来。初二去二院检查，那个胎儿很好。医生给开了止血药和保胎药。回来一直躺了十天，但还是一直流血。正月十三，也就是2月20号，我们又去了二院，检查结果很不乐观，羊水已经偏少，只有2.1了，让住院，给主任打电话，主任说，羊水2.1不少啊，多休息，吃着药保保看。结果没住，开了一大堆药，口服的，静脉滴注的。没回家，直接去了家附近门诊，去厕所的时候觉得下面有东西，用纸擦拽出来的是一个胎儿！触目惊心！我的宝宝！小手挡着脸，都长全了，是个男孩。输完液，要了塑料袋，把他带回家埋在了石榴树下。

第二天，即2月21号，我们直接去了省立医院，加号，彩超，羊水2.6，办理住院。下午就输上抗生素，吃着自带的保胎药。2月22号周一，大多数专家都去了门诊，查房的医生听完我的情况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我拍了照片，甚至于不相信已经掉出一个胎儿。克林霉素抗感染，硫酸镁抑制宫缩，微量元素什么的1000毫升水针对羊水偏少。从上午十点输到晚上十点多，手都木胀胀的。但是很担心，宝宝的胎心从之前的136到了156！凌晨两点，我呆呆望着天花板，任泪水流淌。听着新生婴儿的哭声，我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妙的歌，我觉得哪个孩子哭都像是我的孩子。

2月23号，上午十点做了彩超，彩超医生不让我看，但我偷听到羊水0.7！羊水早破等待我的是什么？等待宝宝的是什么？肚子隐隐痛了，我很担心。但是医生一直没有决定怎么处理，我心中仍存一丝希望，十一点多，医生临时加了几种药。要相信医生，是的，要相信医生！下午三点左右，有医生过来通知我到产房，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问去产房做什么？她说去做监护。我心里保留着侥幸，被推进了产房，躺在产房的走廊上，依旧滴着氨基酸，耳边不时传来各个产室里产妇的呻吟，大叫，和婴儿降生的啼哭。我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心里忐忑不已。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被称作彭主任的医生来到我床边，跟我说，你这个孩子保不住了，已经和家属沟通过，签完字了，要给你滴催产素。我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着哭了，：“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医生说：“能保肯定给你保，已经破水了，你才十七周，没有保的必要。羊水感染的风险很大。”医生转身离开，我泣不成声，泪水直流，抽噎不已。有医生给我换上催产素，很慢，很慢。我保留的最后一个宝宝也要没有了，他还活着， 可是羊水破了，他无法继续生存了，在省会最权威的医院，医生也无能为力。我又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无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是多么渺小！多么无力！我无法去与命运抗争！我只有泪水，只有悲伤，只有痛！也不知哭了多久，我被推进待产室，里面有两个正在开骨缝的产妇，皱着眉，痛苦地呻吟着。我从侧墙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凌乱的发，红肿的眼，我才感觉到眼睛的酸痛。有些麻木地移开视线，看着缩宫素一滴一滴进入我的血管。我可怜的宝宝！之前还和老公说，以后给他起名字一定要带一个“幸”字，幸运，幸福之意。却不想我的“幸”也要遭遇不幸了!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了阵痛。老公让门口的阿姨给我带进吃的，我只喝了一杯小米粥。阵痛越来越难忍，医生检查说开了两个骨缝了。继续疼，再查，医生说，摸到了，上台吧。就把我推进产室。躺在产台上，像做噩梦一样，伴随着锥心的疼痛，我的宝宝们出来了，生死两分离！我没敢看，没敢问，医生认真检查后又称了体重，她们说是男孩。就这样，我失去了我的三胞胎儿子！躺在产台上时，就听到我的手机响个不停，等把我移到病床上，看到是娘打的，三个！貌似有感应似的，我没敢回电话，我肯定会哭起来。在观察的时候医生问我胎儿及胎盘是让医院处理还是自己处理？我问医院有用么？说没有。我就说带回去埋了，和那个埋一起。医生说，好，让我签了字。就拿给了门口等候的老公，他放入了车里。一年半以前，他亲手埋掉了我们可爱的小女儿，这又要亲手埋掉三个小小的宝宝！对他，又是怎样的折磨！九点多的时候，我被送回病房，看到他凌乱的头发和一脸憔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从三点多，到九点多，六个多小时，他一直在产房门口的走廊上等待，不知里面的情况，不让见，不让进，好几个“你还好吧？”让我深深感觉到不善言谈不喜欢表达的他的焦虑和担心。他心里难受，担心我，同样也心疼失去孩子。我身心剧痛，没有力气。疲倦，大出虚汗。

2月24号查房，医生说做一下检查，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下午做了彩超，怕什么来什么，宫腔内还有七公分那么大一团东西。下午三点，我又一次躺在手术台上，接受清宫术。终于又结束了，躺在床上输液，腿还一直哆嗦，腰腹酸疼。次日，25号出院，不知为什么我不想回家，不想去面对亲人和朋友。我想去山间峡谷，去安静，去疗伤。可是，多么不现实！

这就是我的经历，三胎妊娠带给我的是什么？不止是一场噩梦，给身心带来无法言说的痛。我不抱怨，也不后悔，写完这些文字祭奠一下，就得翻过这一页了。我还得继续走，还得往前看。

                                                                    2016年3月12号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