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谦专栏“写给生活的诗”《南方都市报》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日理万机的悲催经理人时,每一天防御我偏头痛的毛病就是,一早起来一大杯新鲜的黑咖啡。另外,足以扺抗我用脑过度的沮丧,以及遇到挫折时的愤怒不安,我的同事们大概都知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给我一份甜点:巧克力或冰淇淋。在他们口中所形容的我,就算再面目可憎之时,只要看见这两样东西,眼神就会瞬间柔软许多。我自己是没见过,所以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变脸过程,不过我渐渐也发现巧克力的确与我的心情之间有着紧密牵扯的关系。
在三十五岁前一直対甜食没有过依赖,只依稀记得小时候吃过的糖,不过滋味早已忘记,不过那些糖果的包装、颜色与香气,偶尔还是会想起。我也不记得孩子时的自己是否有过依赖糖果的情结,只觉得自己対甜食并不排斥,却也不热爱。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甜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较不容易吃到的冰淇淋了。这种奶味极重的甜点,在记忆里都是在被褒扬或着在大人心情好时给你的奖赏。那是一种象征,在物质上和精神上都珍贵的东西。成长过程里,冰淇淋出现的次数并不频繁,不过每次看到它都是在欢乐的时光中出现。
后来甜食是如何离开了我的生活,我也不太记得了。反正在三十五岁前,对甜食一直都没有特别的感想与留恋,就连青少年们都难以抗拒的有甜度的饮料,似乎也从来没有吸引过我。就连二十五岁起走入我生命的咖啡,活到现在我还是习惯不加糖。冰淇淋对我的影响都是在身边的人先发现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看到冰淇淋总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细细回想冰淇淋回到我成年后生活的过程,有很多是跟旅行或看电影有关系的———这两种场合都是我精神上比较放松的时候,它的出现似乎与我放下成人的武装有关系。特别是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是把甜点回归到中年后的我,最重要的功臣。我记得多年前一次长途旅行,第一站到了巴黎。那是第一次到这一座古老的城市,巴黎在我印象中一直是风情成熟的地方,无意间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看到了媒体上经常报道、向来擅长以最顶级比利时巧克力制作冰淇淋的品牌店面。当年的台湾是还买不着这个品牌冰淇淋,所以都一直慕其名而未见其容,自然充满了仰慕式的好奇。我在香榭大道上它的店里大快朵颐,连吃了好几球巧克力冰淇淋。后来再遇到它是在美国,那时起巧克力冰淇淋总与爱情连接上,这一点我很快认同。因为在我成长过程里冰淇淋总是跟爱与欢乐相关,只不过这会儿爱与欢乐成人化了,接近了性。
冰淇淋商是聪明的。他们用了许多方法呼唤你对于快乐的记忆,有时让你等待、有时只给你一点点才可以想念。有一年在两岸未“三通”前,每一回去北京都是十二小时以上的周折飞行。漫长的机场与飞机上的时光,除了看书写稿,就是等着美丽的空姐们喂给你食物。机上的食物怎么可能比地面上更好呢?除了一样,那半年我之所以选择港龙飞行,就是因为他们提供荔枝口味的冰淇淋。不知道为什么,这款冰淇淋就是在地面上购买不到,我只能眼巴巴赴着高价商务舱机票飞,吃上一口也心甘情愿,有时还厚着脸皮询问能否再多一球。那一款荔枝口味的冰淇淋,仅出现半年再也没有遇到过。后来我与这一家冰淇淋代理商认识,老是跟他们提起这件事。可惜食材获取不易,一直都没有再产的计划。冰淇淋仿佛像一个多宝盒,留住了许多你喜欢的食物记忆,也延续了我对时光一去不回头的感想。
这么多年来,当我需要储备精神与体力时还是会喝上一大杯黑咖啡。当我卸下武装回归柔软的状态,冰淇淋自然不可免。我常常会幻想如果美术馆浏览时能开放一项饮食,我一定会推荐开放的食物就是冰淇淋。我曾经做过这样的一场梦:在伦敦泰德美术馆里,莫奈的莲花池画作前,吃着香槟葡萄口味的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