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恨》【爱玲·张语录】三
(2011-07-04 23:12:08)
标签:
爱玲·张语录 |
分类: 文学漫步 |
《多少恨》
【清纱小语】
家茵如梦,多少恨,烟雨迷蒙凄清中;
宗豫无奈,不了情,落花杳然天涯边。
【摘录】
——我对于通俗小说一直有一种难言的爱好;那些不用多加解释的人物,他们的悲欢离合。如果说是太浅薄,不够深入,那么,浮雕也一样是艺术呀。但我觉得实在很难写,这一篇怕是我能力所及的最接近通俗小说的了,因此我是这样的恋恋于这故事。——
一出玻璃门,马上像是天下大乱,人心惶惶。汽车把鼻子贴着地面慢慢的一部一部开过来,车缝里另有许多人与轮子神出鬼没,惊天动地呐喊着,简直等于生死存亡的战斗,惨厉到滑稽的程度。在那挣扎的洪流之上,有路中央警亭上的两盏红绿灯,天色灰白,一朵红花一朵绿花寥落地开在天边。
他在小孩房里踱来踱去,人影幢幢,孩子脸上通红的,迷迷糊糊嘴里不知在那里说些什么。他突然有一种不可理喻的恐怖,仿佛她说的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了。他伏在毯子上,凑到她枕边去凝神听着。原来是小蛮在那里喃喃说了一遍又一遍:“老师!老师!唔······老师你别走!”宗豫一听,心里先是重重地跳了一下,倒仿佛是自己的心事被人道破了似的。他伏在她床前一动也没动,背着灯,他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柔情,可是简直像洗濯伤口的水,虽是涓涓的细流,也痛苦的。他把眼睛脥了一脥(jiá),然后很慢很慢的微笑了。
打碎的那瓶香水,虽然已经落花流水杳然去了,香气倒更浓了。宗豫把那破瓶子拿起来看了看,将它倚在窗台上站住了,顺手便从花瓶里抽出一枝洋水仙来插在里面。家茵靠在床栏杆上远远的望着他,两手反扣在后面,眼睛里带着凄迷的微笑。
宗豫翻书,读道:“上上
家茵极力做出平淡的样子,倒出两杯茶,她坐下来,两手笼在玻璃杯上捂着。烛光怯怯的创造出一个世界。男女两个人在幽暗中只现出一部分的面目,金色的,如同未完成的古老的画像,那神情是悲是喜都难说。
他看看那灯下的房间,难道他们的事情就只能永远在这房间里转来转去,像在一个昏黄的梦里。梦里的时间总觉得长的,其实不过一刹那,却以为天长地久,彼此已经认识多少年了。原来都不算数的。他冷冷的道:“你自己的心大概只有你自己明了。”家茵想道:“嗳,我自己的心只有我自己明了。”
家茵不觉凄然望着他,然而立刻又移开了目光,望到那圆形的大镜子里去。镜子里也反映着他。她不能够多留他一会在这月洞门里。那镜子不久就要像月亮一般的荒凉了。
宗豫掏出手绢子来擦眼睛,忽然闻到手帕上的香气,于是他又看见窗台上倚着的一只破香水瓶,瓶中插着一枝枯萎了的花。他走去把花拔出来,推开窗子掷出去。窗外有许多房屋与屋脊。隔着那灰灰的,嗡嗡的,蠢蠢动着的人海,仿佛有一只船在天涯叫着,凄清的一两声。
【小感】
《多少恨》大概是我读过的张爱玲的最唯美的一篇小说了罢。原来美到了极致真的会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荒凉!以前我是不相信了。现在终于相信了。怨不得张爱玲自己会说:“······但我觉得实在很难写,这一篇怕是我能力所及······因此我是这样的恋恋于着故事。”
是的,我也同样恋恋于这故事。在这篇小说中,男女主角都没有自私的狭隘,但是隔在他们之间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家庭的因素:不是传统小说中的门第观念,而是宗豫娶过妻子,尽管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但是那也是他无法摆脱的一份责任;而家茵有一个那样不堪的父亲——说不堪,已经是最善良的用词了,他那个父亲何止是不堪,简直是自私无耻下流到了极点!可是终究是自己的父亲,家茵的爱情就是被他毁去的,却也拿他没有丝毫的办法。一个连脸面自尊统统都不要的人,哪有什么道理可以同他讲!
家茵只能选择离开,唯有这样两个爱到一半的人,才可以永远将那些美好的记忆留在回忆里,尽管恨,但却是无法忘却的唯美。总是好过结合到一起,变成日后的蚊子血或是饭黏子来的好罢!
家茵会是宗豫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心口上朱砂痣了罢?亦或是终生无法释怀的“床前明月光”了罢?还是两者俱是?我们无从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