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说：生而为人，对不起。

对女人而言，换成另一句话：女人你的名字是命运。

看完严歌苓的中短篇小说集《角儿》，就想到了这句话：女人你的名字就叫命运。严歌苓有种对女性的天然悲悯。这或许是作为一个经历丰富的女作家最原始的创作动力。

严歌苓的这本集子，说实在不是他最好的集子，甚至此前曾有一本《谁家有女初长成》的中短篇小说集。一个短中篇的集子并不具具有特别的代表性，不及《扶桑》的宏大历史命运的转折传承和百折千回，也不及《小姨多鹤》的这种长篇的战争沧桑和世事无常，甚至不及《少女小渔》的中西文化冲突，文化无根的漂泊感以及“背井离乡”中落寞天涯的文人气质。相较而言《少女小渔》是轻松的多，《少女小渔》是初到陌生异乡的严歌苓的人生体验。而《角儿》里的多数故事和经验却是深根植入在严歌苓的青春成长期、欲望期，甚至是婴幼儿期。

甚至像这部《角儿》这些文章曾散落在某本杂志的周末连载上，或者早已经不存在世间的停刊杂志。但不得不说严歌苓的那种对女性的悲悯，从来没有丧失，尤其是在大时代的被推动的女性。

《小顾艳传》里的小顾就是一个文化人的家属，偏偏她却不是文化人，一个美艳娇嗔的百货大楼售货员，市民事故人情熟络，跟那些文化人出生的土生文联媳妇不一样，她是个异类。但是她爱着一股子文人傲娇的杨麦，她尽自己所能在这座艺术文化者的集中营中搞好关系，读新文学的小说，画西方石膏画，联系书法，给文联大院里的家属谋福利。

她身上的善良、美娇嗔、纯蠢和市侩气都尽致淋漓。她忍受和忽略大部分的不友好以及文人相轻的毛病，忍受杨麦的反复不忠，在文化革命中，为了替杨麦的“反革命派”罪行减刑，跟革命代表黄代表苟且，并被大院里的孩子嘲弄，甚至为了见杨麦差点被强奸，她都能忍受，她只不过是用自己方式去爱着杨麦，杨麦的平凡和苦难恩爱的日子，小顾是开心的是暗中庆幸命运的安排。但是最终小顾却在杨麦反复的不忠以及儿子的逼迫下离婚另嫁他人，而杨麦也另娶新夫人，在醉酒的时候，会不自禁的喊着小顾的名字。

而《角儿》作为合集中的一篇，以穗子的视角写了文联大院里最美的喜剧名角朱依锦，在文革之后被“革命”的故事，生而为人，毫无体面的死去，无法在戏剧的舞台上去走完人生，赤裸的无尊严的活着被侮辱害死有尊严的死去，在大时代环境下的文化人何去何从的伤感跃出纸面。

那段革命遗留给文化人的伤痕有多深，在很多的文学作品中都有不同的塑造，那种悲悯人本身的气息在文学脚本里层出不穷。

《乖乖贝比》里的小黄毛、《谁家有女初长成》里的潘巧巧等都是时代命运下的女性，她们在时代的漩涡里挣着，企图用一己之力去发出声音和抗争，最苦难之于平凡人而言，就是苦难本身，而至于时间的洞察来说，苦难就是一种触碰心灵的媒介。有些苦难是历史赋予的，有些则是时间本身，在漫长的沉淀的时间长河中，总有砂砾和清水相伴。

比如《小顾艳传》里的文化人的小市民妻子小顾，《角儿》里的喜剧名角朱依锦，《老囚》里的姥爷和母亲，《魔旦》里的阿玫和粤剧名旦温约翰，《谁家有女初长成》的被拐卖妇女潘巧巧……她们都是不同的历史里的砂砾，在粗粝的人生里艰难的前进。潘巧巧千万次可以躲过的命运，没有躲过依然是被拐卖和欺骗和欺凌，跟大时代的相比潘巧巧是个人的蠢，而朱依锦和电影演员的母亲则是世道和时代不给她们机会。

不好说谁是砂砾谁是清水，而女人之于男人总是多体会更细微的砂砾。所以在严歌苓的这本《角儿》中短篇中，与其说是时代命运中小人物的挣扎，不如说是时代命运中女人的挣扎和无奈。她们带着蚀刻的人生，战栗和悲鸣。

探寻人性荒原上的激情和命运底线，严歌苓是追随者时代烙印的记录着和敏感者，在历史长河中起起伏伏的摸索。但是，总有那么一群人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像小顾、老爷、老人鱼成为砂砾或者平凡的清水，并不能改变时间长河的方向。我们都本向着同一个紧张的命题，这个命题的名字叫死亡。

严歌苓曾在采访中说过，一本小说开始的第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个故事的调性。

严歌苓认为第一句话比小说的整个框架还有重要。尽管在很多人的研究中，严歌苓的写作是很具有技巧的，她是属于那种技巧娴熟却没有缝隙的自然衔接的作家，技巧只是恰好只给她的小说叙事锦上添花。

可能，上个世纪1910年代的那群女作家，最初觉醒的那群女人，她们都在对人本身进行深究和记录。她们的文学作品，无不是通过对自身的探讨，自身的人生体验，作为整个人生的思考和命运的抗争，所以最初看到的就是他们的自传。比如张爱玲、苏青、后来的凌华、庐隐、萧红，甚至到当代的一些女作家，她们擅长的就是以自身的故事，甚至是身体的探讨去写作。

严歌苓的小说里总有个穗子的角色，《穗子物语》几乎是严歌苓在安徽文联大院里的生活经历的再现，中短篇集《角儿》中多数的故事也是这段在安徽文联大院里的记忆，是严歌苓内心的《百年孤独》。

《小顾艳传》《黑影》《老人鱼》《柳腊姐》《角儿》里的每个穗子可能就是严歌苓的不同人生经历的幻化，一个穗子的百态人生和百年孤独。

历史的悲鸣之于男人是伤痛，之余女人是惨痛。

所以很多时候，探讨人性底线的那群文化使命者，给作为看上去是弱者本身的女人，争取的一个不肖的名字，叫命运。

诚如严歌苓，亦如此。

《角儿》

（严歌苓最新作品：书中收录《小顾艳传》《角儿》《青柠檬色的鸟》《乖乖贝比》《老囚》《谁家有女初长成》等十部严歌苓精选的中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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