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的人(2):前院的奶奶
(2014-12-15 23:3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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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个人文章 |
魏广东
考虑再三,信息化的时代,还是把其中一些人名换个符号代替。不是心虚,而是不忍和不敢。
我当然不可能称呼她“前院的奶奶”,而是直呼其为“奶奶”。不知道为什么,我称呼别人的时候都是大奶奶、三奶奶,而称呼前院的奶奶却是“奶奶”。我对“奶奶”这个词汇相当陌生,因为我自己的奶奶,也就是我父亲的母亲,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并没有过亲的奶奶。每当我喊前院的奶奶为“奶奶”时情感都非常复杂,伴杂着亲切却又敬畏的成分。亲切在于,直呼奶奶仿佛是在叫自己的亲奶奶,而在我看来,亲奶奶应该是那个能包容我,能给我温暖和保护的人;敬畏在于,前院的奶奶毕竟不是我的亲奶奶,而她似乎一向也很严肃。
前院的奶奶是有点严肃的,或者可以说是端庄吧。她说话不紧不慢,与周围的邻居不远不近,也算得上落落大方。前院的奶奶也算得上是慈祥的,她长着一张宽大而白皙的脸,脑后梳着发髻,除了脚大点,面色祥和,应该是典型的农村老太太的形象。我们家和前院的奶奶很近的邻居,我却很少去她家,因而关于她的印象也并不丰富。一则,记得有一次去她家,她正在做红薯面的窝窝头,给我吃了一小块,滑腻甜润,是我唯一一次感觉红薯窝窝头好吃的一次,此后再也没有。一则,她在他们家门口给大家聊天,说国军、日本鬼子进村的事情。别的情景基本上就没有了。
前院的奶奶的丈夫应该是在前院的奶奶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至少我没见过,从我记事,她就是寡居。据说前院的奶奶丈夫健在的时候,她们在集市上以卖茶水为生,前院的爷爷去世后,前院的奶奶有持续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记事,他们家还有一个大茶炉子,上边可以同时坐六七个砂壶。前院的奶奶先是烧水,然后再提到集市上给摊贩供应。
前院的奶奶有四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大儿子和二儿子在我记事之前就有经结婚另住。三儿子结婚时正是我记事的时候,那天下午我在我们家枣树上投枣,不小心被马蜂蛰了,我抱着头往外跑哭着去找父亲,此情此景,历历在目。四儿子结婚时,我应该大了,但是却没什么印象。前院的奶奶还有个小女儿,我称之为“五姑”。我应该是很喜欢五姑的,她梳着大辫子,脾气也好。我每次喊她都很自然,就像自己的亲姑姑一样。
在父母的描述中,前院的奶奶最大的失误是没有让他大儿子——我称之为ZS大爷——去当兵,如果ZS大爷能去当兵,最后也可能成为城里人了。前院的奶奶死活把ZS大爷留下来,让他娶了一个黄河北逃难的女人——ZS大娘。ZS大娘嘴上有个痦子,说话很快,和我们的乡音不同,她似乎还因此而有个外号,我记不得了。
ZS大爷留在了村里过得也不错,是我们村唯一一个拖拉机手,那时候是很厉害的角色了。我关于ZS大爷的记忆也不是很多。一个是我小时候在他家见过一个塑料碗,粉红色且透点白,用那个碗吃过一次米饭,真是太香甜了;再一个就是ZS大爷年纪渐大,拖拉机也报废了,他生了病坐在屋后边,一副夕阳西下的状态。
按照我们那的习俗,祖屋一般由小儿子继承,所以前院的奶奶在子女们成家后跟随小儿子住。如前所述,前院的奶奶的小儿子——我称之为S叔——结婚时我已经很大了,至少是初中吧,我却没什么印象。S叔的妻子,也就是我的S婶子,好像也还是比较泼辣的吧。S叔和S婶子结婚不久,前院就经常传来吵架的声音,之中除了S叔和S婶子吵架,也还有S婶子和前院的奶奶吵架。
后来,应该是我上大学来北京之后了吧,前院的奶奶似乎患上了半身不遂之类的疾病。前院的奶奶患病是确定的,可是我却没有她患病的样子的印象,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见到过还是什么原因。再然后我回故乡也少,见到她也就更少了。听父母说,患病之后,前院的奶奶就轮流在四个儿子家住。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中听说,前院的奶奶常常吃不上饭,有时候因为从某一个儿子搬到另外一个儿子家时,两家会为到没到日子,谁家多一天少一天而大吵大闹。这个诚然也有兄弟们之间别的冤仇在里边的因素,表现出来的却是这样的情况。
估计是过得不愉快吧,也有时确实吃不上饭。后来,前院的奶奶喝农药自杀了。怎么死的,怎么发送的,兄弟们之间怎么分的丧礼,我是一概不清楚了。唯一非常清楚的是,前院的奶奶确实是死了,而且是自杀的。
对于这个结局,我是个局外人,不知其中缘故,也无权予以评论。我只是有很长有一段时间非常想不通,子女为何连给母亲口饭吃都不愿意做呢。我真的不是评价这些人,更不是批评这些人,只是想从一个心理工作者角度揣摩子女的心理。是随着年龄增长,母子情疏?还是兄弟怨恨,波及母亲?或者是母亲不公,引起子女愤怒?目前,我还是没有想通的。
这样的事情在我们村并不鲜见。就在去年,听父亲说,我当年的小学同学向母亲要钱不得而对母亲大打出手,以至于其母抑郁而亡。再有另外一个邻居,其母高寿九十多岁,轮到三儿子奉养时,三儿子竟然因酒醉时常打骂,最后竟然饿死。即便是ZS大爷,他后来也是生病缺少照顾而身亡吧。
莫非是人性就是这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尊严地活着,尊严地死亡,能成为每一个人起码得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