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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针刺也好点穴也好,“气至”是取得疗效的前提。比如《灵枢·九针十二原》论述到:“刺之而气不至,无问其数。刺之而气至,乃去之,勿复针。针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任其所为。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刺之道毕矣。”可见“气至”是针刺获得疗效的关键,“气至”与否也就成为针灸医者判断针刺疗效好坏与疾病预后的重要依据,同时也成为衡量针灸医师针刺水平的重要指标,因此对“气至”一词含义的正确理解对针灸临床及理论研究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在《黄帝内经》一书中,有多处出现“气至”一词,其前后语义完全一致,但无一处是指针下感觉。
目前针灸教科书及大多数针灸书籍中多将其解释为针感,结果导致在目前的针灸临床上片面追求“针下得气”及“针刺感传”,也就是所谓的“气至”或者叫做“得气”。不仅使得患者倍感不适,致使接受针灸治疗的人群逐渐缩小,而且严重者还会出现晕针等不良反应。然而目前临床上广泛应用的腕踝针与腹针等针法,均不要求出现针感,但疗效却很好,由此也证明了“针下得气”及“针刺感传”并不是针刺取得疗效的前提条件。因此,以提倡“无创痛穴疗学”著称的魏稼教授,对目前针灸界认为是颠扑不破真理的“气至而有效”理论提出了质疑。实际上,在《黄帝内经》一书的原文中对“气至”一词清晰明确的解释,其本意指的是针刺前后脉象的改善,而不是我们目前所谓的“针下得气”。根据程门雪和裘沛然先生的治学经验,学习经典著作要专读白文,取原书的条文前后印证,结合综合理解分析,方可避免断章取义,但见树木不见森林之弊。
现代针灸书籍及教材多将《黄帝内经》中的“气至”一词解释为 “针下得气”或 “针感”,又称之为“得气”。其含义有二:一是指施术者针刺时手下的徐和或沉紧感也就是“如鱼吞钩饵之浮沉”的感觉,二是指受针者的主观感觉(即针感),如局部酸、麻、胀、重、触电、温热、凉爽、烧灼、虫行蚁走等感觉以及经气传导感。如河北医学院的《灵枢经校释》将《灵枢·九针十二原》这段文字解释为:“针刺时要等候经气的到来,气未至时要耐心等待,若针下得气就不要继续用针……针下气至即为有效。”在奚永江主编的《针法灸法学》中这样写道:“进针后施行一定的行针手法使针刺部位产生经气的感应,这种针下的感应叫做‘得气’,现代称为‘针感’。”邱茂良等主编的《针灸学》说:“得气亦称针感,是指将针刺入腧穴后所产生的经气感应,这种经气感应产生时医者会感到针下有徐和或沉紧的感觉,同时患者也会有针下出现相应的酸麻胀重等,甚或沿着一定部位向一定方向扩散的感觉。”
气至是指针刺后脉象的改善
然而《黄帝内经》中所说的“气至”与我们今天教科书中所称的“气至”的含义是完全不同的。目前教科书中所称的“气至”的含义来源于元代窦汉卿的《标幽赋》:“气之至也,如鱼吞钩饵之浮沉,气未至也,如闲处幽堂之深邃,气速至而速效,气迟至而不治。” 以至于后世针家多被其误导,一直影响至今。
在《灵枢·终始》篇对“气至而有效”一语中的“气至”一词有清晰明确的解释:“所谓气至而有效者,泻则益虚,虚者脉大如其故而不坚也,坚如其故者,适虽言快,病未去也。补则益实,实者脉大如其故而益坚也,夫如其故而不坚者,适虽言快,病未去也。故补则实,泻则虚,痛虽不随针减,病必衰去。”文中对“气至”一词解释得十分清楚,没有丝毫含混之处,那就是判断“气至”与否的唯一标准就是针刺前后脉象的变化。针刺的疗效是通过补虚泻实来实现的,如果通过泻法,脉象虽然与原来同样大小,但变得不像原来那样坚硬了,这就是“气至而有效”的标志;如果通过补法,脉象虽然也与原来同样大小,但变得比原来坚实有力了,这也是“气至而有效”的标志。也就是说,判断针刺疗效的好坏及其疾病的预后,不是根据针刺当时症状的缓解与否,而是根据针刺前后脉象的变化来判断的,如果脉象没有改善,只是症状有所减轻,实际上疾病并没有祛除。反之,如果针刺后脉象有了改善,虽然症状暂时没有缓解,但实际上病痛也会逐渐衰减的。在这里没有一句话提到“针下得气”之类的概念,所以说“气至而有效”一语中的“气至”一词指的不可能是“针感”。“气至”并不是施术者针下或患者的针刺局部感觉及循经感传,而是从针刺前后脉象的改善所做出的判断。正如黄龙祥先生所指出:“这里的‘气至’显然不是我们今天所理解的医者针下‘沉紧’感,或病者的针刺局部的酸麻胀重感,而是对于针效的判断,其判断的指标是针刺前后脉象的变化。”
气至乃去之
对于“刺之而气至,乃去之”一语,在《灵枢·小针解》也有明确的解释:“气至而去之者,言补泻气调而去之也。调气在于终始一者,持心也。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者,络脉之渗灌诸节者也。所谓五藏之气已绝于内者,脉口气内绝不至,反取其外之病处与阳经之合,有留针以致阳气,阳气至则内重竭,重竭则死矣,其死也无气以动,故静。所谓五藏之气已绝于外者,脉口气外绝不至,反取其四末之输,有留针以致其阴气,阴气至则阳气反入。入则逆,逆则死矣。”即“气至”是指通过针刺补泻而使人体达到的“气调”的良好状态。“补泻”即“已补而实,已泻而虚。故“气至”也是“气调”的同义语,而不是指今人所谓的“针下得气”。与“气至”相反的机体状态就是“气不至”,具体地说也就是“脉口气内绝不至”和“脉口气外绝不至”,也就是通过脉诊来判断五脏之气的盛衰,然后而决定针灸的治疗法则。由此可以证明,这里的“气至”与否,也是通过诊脉来判断的。
《灵枢·九针十二原》论述到:“夫气之在脉也,邪气在上,浊气在中,清气在下。故针陷脉则邪气出,针中脉则浊气出,针太深则邪气反沉,病益……刺之而气不至,无问其数;刺之而气至,乃去之,勿复针……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刺之道毕矣……睹其色,察其目,知其散复;一其形,听其动静,知其邪正。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气至而去之。凡将用针,必先诊脉,视气之剧易,乃可以治也。” 该文在“气至而去之”紧接其后,又马上强调指出“凡将用针,必先诊脉。”唯恐术者忘记诊脉而盲目施针。
气至是指谷气至
在《灵枢·终始》对“气至”一词有着的详尽的解释,文中不厌其烦地反复多次强调脉诊在针刺前后的重要作用:“谨奉天道,请言终始,终始者,经脉为纪,持其脉口人迎,以知阴阳有余不足,平与不平,天道毕矣……人迎一盛,泻足少阳而补足厥阴……脉口一盛,泻足厥阴而补足少阳……凡刺之道,气调而止,补阴泻阳,音气益彰,耳目聪明,反此者血气不行。所谓气至而有效者,泻则益虚……所谓谷气至者,已补而实,已泻而虚,故以知谷气至也。邪气独去者,阴与阳未能调,而病知愈也。故曰补则实,泻则虚,痛虽不随针减,病必衰去矣……三脉动于足大指之间,必审其实虚,虚而泻之,是谓重虚,重虚病益甚。凡以刺此者,以指按之,脉动而实且疾者疾泻之,虚而徐者则补之,反此者病益甚……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脉实者,深刺之,以泄其气;脉虚者,浅刺之,使精气无得出,以养其脉,独出其邪气。刺诸痛者,其脉皆实……凡刺之法,必察其形气,形肉未脱,少气而脉又躁,躁厥者,必为缪刺之,散气可收,聚气可布。深居静处,占神往来,闭户塞牖,魂魄不散,专意一神;精气不分,毋闻人声,以收其精,必一其神,令志在针,浅而留之,微而浮之,以移其神,气至乃休。”
从文中可以看出,所谓“气至”与否,其判断标准主要是针刺前后脉象的变化,这与前文的“凡将用针,必先诊脉”的治疗原则是完全一致的。其中的“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一般针灸书籍多释为针刺者手下的感觉,其实这里所描述的还是脉象,这是对其前面的文字“以指按之,脉动而实且疾者疾泻之,虚而徐者则补之”的解释与说明,“紧而疾”是指“脉动而实且疾者”,其为“邪气来也”,故当“疾泻之”;“徐而和”是指“虚而徐者”其为“谷气来也”,故当“补之”。而其后的“脉实者,深刺之,以泄其气;脉虚者,浅刺之,使精气无得出,以养其脉,独出其邪气”。则是论述具体的针刺方法与治病机理,其语意是前后连贯的,若释成针刺者手下之感则与原文前后语意不符。而且“邪气来也紧而疾”中的“紧”字,在《黄帝内经太素》中作“坚” ,显然指的是脉象而非针刺时手下的感觉。
另外,针感的产生除了患者的敏感程度及提插捻转的强度外,针刺深度也是关键的因素之一,而文中的“针太深则邪气反沉,病益” 《灵枢·小针解篇》解释道:“针太深则邪气反沉者,言浅浮之病,不欲深刺也,深则邪气从之入,故曰反沉也。”显然是不主张深刺的。而“浅而留之,微而浮之”的针刺方法,也显然不易出现“针下得气”的针感。如果此处的“气至”是指“针下得气”的话,如果要达到“气至乃休”的要求是很难的。因为此处用的是“缪刺”之法,“缪刺”所治之病为络脉之病,当然“浅而留之,微而浮之”即可,不需要太强的刺激,当然也就不容易出现“针下得气”的感觉,所以此处的“气至”指的也不是针感。
谷气至的标准
那么又如何得知人体的虚实呢?在《灵枢·小针解》对此有明确的解释:“所谓虚则实之者,气口虚而当补之也。满则泄之者,气口盛而当泻之也。”关于此处“气口”含义,王冰注曰:“气口则寸口也,以寸口可候气之盛衰,故云气口。”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也证明,“谷气至”并不是施术者针下或患者的针刺局部感觉及循经感传,而是从针刺前后脉象的变化而做出的判断。文中后面出现“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的脉象也正好与此相互印证,说明只有“徐而和”的脉象才是“谷气至”,也就是“气至”。
在《素问·离合真邪论》写道:“经之动脉,其至也亦时陇起,其行于脉中循循然,其至寸口中手也,时大时小……呼尽内针,静以久留,以气至为故,如待所贵,不知日暮,其气以至,适而自护。”从文中可以看出,这里是从寸口脉来判断经脉状态的,这里所描述的是针刺之前的“邪气来也紧而疾”的病理状态。
从事针灸临床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一般刚刺入时针感会比较强,随照时间的流逝,针感就逐渐减弱;但脉象的改善正好相反,随着留针时间的增加,脉象也会逐渐改善。所以这里的“静以久留,以气至为故,如待所贵,不知日暮,其气以至,适而自护。”显然指的是脉象的变化而不是针下的感觉,另外,既然要求“静以久留”而且要“不知日暮”,中间就不可能时常去通过针刺手法体会针感,但诊脉还是可以的。故针刺后“气至”与否亦当从寸口脉来判断。“凡将用针,必先诊脉”是《黄帝内经》一书中针刺的基本原则之一,这是因为“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现五藏有余不足,六府强弱,形之盛衰,以此参伍,决死生之分。(《素问·脉要精微论》)
在《黄帝内经》中有诸多文字对此进行了详尽的论述,兹举例如下。《灵枢·逆顺》写道:“气之逆顺者,所以应天地、阴阳、四时、五行也;脉之盛衰者,所以候血气之虚实有余不足也。刺之大约者,必明知病之可刺,与其未可刺,与其已不可刺也。……无刺浑浑之脉,无刺病与脉相逆者。”故审脉是用来判断气血的虚实盛衰及针刺与否的重要而不可缺少的手段,是针刺的基本原则。在《素问·离合真邪论》篇中,更反复强调诊察“三部九候”之脉盛虚对针刺的重要性:“不知三部者,阴阳不别,天地不分。……故曰刺不知三部九候病脉之处,虽有人过且至,工不能禁也。……不知三部九候,故不能长久。”除此之外,该篇还强调了要在针刺之前要抓住邪气来临的时机循按经脉,以判断邪气是否到来,必须“待邪之至时而发针泻矣,若先若后者,血气已尽,其病不可下。”这是因为如果“候邪不审,大气已过,泻之则真气脱,脱则不复,邪气复至,而病益蓄。” 何以知邪气至否?必通过诊察“三部九候”经脉而得知:“卒风暴起,则经水波涌而陇起。夫邪之入于脉也,寒则血凝泣,暑则气淖泽。……从而察之,三部九候,卒然逢之,早遏其路。”该篇还强调了在针刺行补法之前除“必先诊脉”外,还应“必先扪而循之,切而散之,推而按之,弹而怒之,抓而下之,通而取之,外引其门,以闭其神。”然后再行针刺,“呼尽内针,静以久留,以气至为故,如待所贵,不知日暮,其气以至,适而自护。”只有如是去做,才能取得理想的疗效。《灵枢·禁服》用大量篇幅论述“寸口”、“人迎”脉间的虚实关系及其临床表现和治疗方法。强调“寸口”“人迎”脉诊的重要性,说明诊脉在判断经脉“气盛有余”还是“气虚”的过程中起着关键作用,是针刺前后的常规诊断方法,由诊脉可判断“刺之而气不至”还是“刺之而气至”,因而决定是针刺手法的“无问其数”还是“乃去之”。而在《灵枢·经脉》在十二条经脉的每一经脉之后,都有类似的脉诊论述:“肺手太阴之脉……盛者寸口大三倍于人迎,虚者则寸口反小于人迎也。大肠手阳明之脉……气有余则当脉所过者热肿,虚则寒栗不复。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人迎大三倍于寸口,虚者人迎反小于寸口也。”由此可见在针刺治疗中对脉诊的重视程度。
实际上,历代医家也是按此要求去作的,如唐代孙思邈认为,“凡欲针灸,必先看脉”,“每针常须看脉,脉好乃下针,脉恶勿乱下针也”。 在他的著作中就记载了许多根据脉诊症状而施治的内容,这种以诊脉指导针灸的思想,应值得我们加以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