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听到针线缝补世界的声音(组诗)
(2025-11-28 20:33:42)| 分类: 诗歌 |
时而听到针线缝补世界的声音(组诗)
林目清
我能听到时光运输阳光途中的泄漏声
在乡下,我用溪水声洗耳,用雨声洗耳
用鸟鸣洗耳,用公鸡叫声洗耳
用寺庙的钟声洗耳
洗得我耳聪目明,人世寂静
洗得我一坐下来就能听见
遥远处城市的车流声,市街的喧闹声
以及高铁、地铁、飞机的穿越声
和泥土深处蚯蚓的钻地声
却听不到笼罩身边的蚊子与虫鸣声
因为蚊虫声一发出
我耳神经立即布满了天际,接入海浪声
所有的声音就在我的脑海荡涤
直到把我的脑细胞清洗成太空每一颗行星
亮亮的,触摸着整个宇宙
能听到时光运输阳光去地球途中的泄漏声
时光一到乡下就慢起来
时光一到乡下就慢起来
慢得像牛走路,像狗嗅你的裤脚和衣裳
像猫扒在屋檐上盯着亮亮的眼“喵喵”叫
像一只雄鸡追着鸡群,咯咯哈哈跑
像一群鸭与一群鹅在池塘打群架
像母亲的棒槌在小溪边击打石板上的衣服
像炊烟抬头打望父亲在田垅里薅禾的背影
慢起来的时光让村口的水车
一上午才转半个圈,一下午才把圈转完
慢起来的时光让我光着屁股
在一个冬天挨冻就是十年
让我背着书包在田埂上跑,一跑就是九年
让我夜里床上与蚊子打架,一打就是一个夏
让我看奶奶摇蒲扇,一摇就是半个世纪
直到奶奶把自己摇进岁月里出不来
直到把我们摇进城市仍在思乡的梦里
我选择让一只大雁回家
远方一只大雁栖落我阳台
我惊讶,这应该是小鸟常栖落的地方
它递给我一片羽毛,我懂了
羽毛磨损严重,再飞也到不了家
我抱抱它,给它取点暖,暗输信心
我用电吹风吹它羽毛,吹它全身
然后我把它放在一个敞开门的笼子里
让它歇休
秋,已快尽,四面八方地制造落叶
好像没有落叶就没有秋
我知道春天也有无数落叶,不比春天的少
干嘛把一切落败绑架给秋?
我不是怒,我是愤慨
但还是平静下来,等冬天的来临
雁,委屈你一下养好自己
我让风去远方传达你即将回家的消息
哇!冬,来了,我借冬所有飞雪的翅膀
送你回家
养女人
有些女人需要盆养,像养一朵玉兰
有些女人需要罐养,像养一坨腐乳
有些女人是紫云英不需养,任她满田垅的野
有些女人是杜鹃花不需养,任她满山的灿烂
有些女人是路边小野花
要养就要养一辈子,不养就废了
有些女人是玫瑰,是莲藕
可养可不养,一养就娇气,扎心又缠绵
有些女人是雪莲,腊梅,自生傲骨
拒绝人养,她养你
为你养颜养气养御寒的斗志与骨血
有些女人是香料是甜点是炊烟是致幻剂或药
为你养幸福养生活,为你治疗疑难杂症
有些女人是蝴蝶,是蜜蜂,是铁树
一辈子无人养,在苦中美,在美中甜
唯小女人难养也,如昙花,夜来香
你若遇见,一瞬逾千年,死也足矣
枫叶
许多来不及遇上,就已走远
许多来不及爱上,就已各自离开人间
就像此时的风追赶飘落的枫叶
就像同一棵树上的两片枫叶
都已踏上了自己的归程
一片枫叶要经历多少风雨才能染成心的色
什么样的等待才能让一片枫叶严重充血
我站在冰河上,手舞一片枫叶
任风刮我的脸,刮我的胡须
枫叶是秋给我的礼物与颜色
秋,是我深爱的成熟的那个女人
她已转身走远,在河的那边留下幻影
刚相识,未牵手已成永别
她送我一路白雪,一条冰河,一个白宫
装满天下所有的寒与孤独
唯独没有装下我的心
我的心在白宫外找太阳取暖
我想把我的心交给她带走,还我一个春
她却说我的心比冰雪还冷
她的春早已留给冰雪之外的天空
于是我只能让心流浪,与太阳作伴
当我的心已暖,暖成太阳
再化冰河,暖一江春水
送走我郁结在冬里的所有爱恨情仇
时光放映我煤油灯下的童年
古代钻木取火才点燃了太阳
从此有了白天
击石取火才点燃了星星和月亮
从此夜空才那么明亮
后来地下冒出的石油被萤火虫点燃
萤火虫才把煤油灯献给了我们人类
小时候萤火虫煤油灯是我夜里的伙伴
煤油灯光从岁月深处透过来
仍在抚摸我早已沧桑的脸庞
今日昏黄的霞光在记忆中摇曳
带入进入儿时的夜晚
看母亲纳鞋底的专注扎痛了外面的星光
在父亲挑亮灯芯的瞬间
童年所有的作业本立即在煤油灯边发亮
微微的光晕里奶奶开讲的故事被纺车拉长
油灯捻子噼啪作响
我们的笑声如灯花洒落满地
灯下,母亲的黑发染成银丝
针线穿梭厚厚夜色缝牢岁月的磨痕裂孔
我捻动灯芯试图让灯光深处母亲眼睛更亮
却见光影在墙上正画出咱一家喜乐的模样
时光荏苒,却依然能照亮我回望的双眼
时不时放映出我的童年
父亲的生日
今天,你的生日
日历从岁月里淘出你掌心的老茧
打开一个个日子里风霜雨雪的电视剧情
蛋糕矗立,多像你人生跨过每座山的缩影
蜡烛光里你许的愿景落在了每座山头
你起身一站,风从田埂吹来
扬起田垅里的稻香
绕着你开始佝偻的身体,多像泥土里的爱
你一挥手,稻香便飞成蝶,为你祝寿
我递上切取的蛋糕,烛光里
你的眼亮过年轻时赶夜路的煤油灯火
你说:“甜,够甜。”
可我知道,你咽下的苦比糖多三倍
看啊,你笑了,一笑就笑出尘土
尘土像你人生开出的花
每一片花瓣都沾着汗和未说出口的“累”
却把“好”字嚼得嘎嘣脆
今夜,我数星星
你揣出口袋里的红包给孙儿买糖
你说:“日子要甜着过。”
可你的甜,是盐腌的时光
父亲,生日快乐
你笑出的尘土落在我心上,长成树
枝桠上挂满你的沉默和我的歉疚
明天,你仍会扛起锄头走进那片黄土
而你的笑容是唯一不凋谢的春天
在尘埃里,年年生长
海下世界
天黑下来,一个天罩罩下来
我们仿佛都游进了海里
天除了罩住一个地球,还罩住了什么?
还罩住许多鱼,星星是大鲸么?
月亮只是一只跑不快的水母
我也被罩住了,我是小虾米,很快就会被那个比目鱼吃掉
那么多海草,那么多鱼,那么多藏鱼的窝
那些村庄住了许多鱼,鱼在出没
那些城市是一个个大鱼窝
怎么没有看到钓鱼的鱼钩垂下来
这么多鱼在抢食,一钓一个准
那么多珍珠玛瑙发着光,真美
那些多的高山之间是海沟么?
还有那么多的高铁飞机汽车在穿梭
它们是不是金枪鱼和甲鱼呢?
那平原上奔驰的骏马和牛羊
是不是海马与大龙虾
太多太多的海底动物我无法辨认
我好像觉得我住的小区
像沉没多年的军舰航母潜艇……
在这漆黑的鱼罩里郁闷了好久
突然一个巨型的红鲸鱼游过来了
哇!火光芒四射,一下让我身体暖起来
一伸手有烫手的感觉
我睁眼一看,是太阳
它就是最大的水怪红鲸鱼么?
它的体温像要把这海水煮沸
让我们都煮熟,让它张口把我们全部吞掉
炊烟升起,我的家乡像一艘油轮起航
晨曦缭绕,托起一个血婴在诞生
在家乡广袤青翠的大海上
老屋的烟囱冒出的炊烟
像一艘油轮起航时呵出去的长气
把晨光绣进蓝天的白云
灶膛里的火舌舔着昨夜残存的梦呓
母亲架起铁锅,把新米的香气熬成乳香
勾住我童年转动嗷嗷待哺的目光
田埂上的风裹着柴油味
把稻浪推成起伏的甲板
父亲弓着腰,把犁铧插进泥土
身后翻起的泥浪,像油轮划开的波浪
他的斗笠下,藏着半辈子的航程:
从春分的播种到秋分的归仓
每一株稻穗都是扬起的帆
每一滴汗水都是压舱的石
傍晚的晒谷场,谷粒铺成粒粒黄金
麻雀们啄食着金光
像甲板上的水手,叼着生活的小吃
奶奶摇着蒲扇,把星星扇进晒谷场的箩筐
她的笑声是锚链,把油轮锁在故乡的港湾
如今我站在城市的楼顶
看霓虹像无数炊烟,纠缠着蓝天
而我的油轮仍在起航
带着灶膛的火、田埂的风,晒谷场的星光
驶向更远的海洋
每一次颠簸,都是故乡在呼唤引起了风浪:
“孩子,你油轮的货油泵
永远是我的灶膛。”
作者简介:林目清,湖南洞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张家界市国际旅游诗歌协会首届副主席。有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日报海外版》《星星》《诗歌月刊》《芙蓉》《湘江文艺》《湖南文学》等报刊,出版诗集《心尖上的花蕊》《远去的村庄》《村支书日记》等10余部,其中诗集《远去的村庄》获第三届中国年度新诗优秀诗集奖,诗歌《时光》入选《中学生朗诵诗100首》,2020年又被选入七年级语文同步拓展阅读教材《我的美文课》上册。出版散文集《梦话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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