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似乎很神秘（组诗）

 

 

林目清

 

 

放狗的那个人像一个巫师

 

世上总有一些闲得无聊无所事事的人和物

在研究这个世界的神秘

 

一只狗在前面跑，时而停下来用鼻子找寻

似乎闻到了什么，似乎发现了什么

放狗人自顾自走自己的路，望天或看手机

狗发现主人走远了，放跑跟上去

超越主人，又停下来，寻寻觅觅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

还没等我把他们研究透

放狗人不见了，接着狗也不见了

 

我想狗一定进了研究室或实验室

放狗人一定在暗处作法或禅坐

这时我好像看到所有的树木，河岸的花草

它们在放牧鸟儿、飞虫，放牧我们人类

我们的世界仿佛是它们的研究室，实验室

它们似乎已禅悟了这个世界

我们还在懵懂地生活与痛苦的活着

成为它们活生生的研究标本

 

 

人到暮年，看清了时间

 

岁月已运走了我的河流

我被时间搁在尘世，无法运走我自己

我只是昨天遗留下来的遗体

让我暂时保持呼吸是因为岁月还需要我

记录一些新的时间可延期死亡的时间

 

时间分分秒秒在死亡

万物分分秒秒在进入历史

历史成群结队不断在死亡的时间里逃遁

有的化作尘埃，有的钻入泥土

有的刻进石头，有的烤制成陶罐与瓦砾

有的在文物里寄存自己留下的影子

有的在古籍里死死咬着枯骨的文字

有的在铜铁的锈斑里不断流着血色的泪水

有的像古树，一半是历史

一半是活物，仍在啃噬着新的时间

 

我看到掩护新的历史撤走的一片片黄叶

岁月还在不断雕刻它们自己的记号

时间在到来之后的死亡中

不断产生着所谓的未来

生命活着就是借用未来，不断运走

自己在一个个昨天死亡中留下的躯体

 

 

乌鸦，神秘世界的信使

 

那些乌鸦又在叫

它们又最先得到什么邪恶的消息

乌鸦，黑暗里析出的精灵

它们懂得黑暗所主宰的一切

它们是光明唯一无法驱赶走的黑暗

成为光明容易旋入的黑洞

它们在光明中扑腾着，带着时光的穿梭机

 

小时候，我看到乌鸦叫着飞落坟山

就惊恐地感觉村里又有人马上会在黑夜里去世

那些黑黑的棺椁，多像一个个时光穿梭机

放入坟山，就可以把人带往另一个世界

在我幼小的心灵

坟山就是亡者被送往神秘世界的发射基地

 

为什么黑夜总是按时降临

因为总有亡灵需要定时飞走

黑夜掩盖着神秘世界向我们这个世界

定时开合的闸门与死亡超度的轨迹

每到清明，我们都走到两个世界的出入口

传输对亡灵的问候，给予他们诉求

只有小草知道出入的秘码

只有风能做翻译

 

今晚，我在黑夜里望星空

那月亮多像是乌鸦从神秘世界引来的飞碟

那些星星多像是月亮在所有的坟山

启动了的时光穿梭机

它们正以光速向神秘世界飞行

 

 

如果

 

如果时间把我退回母腹

那么一路跟我走来的时光会全部下岗

它们也要退回到我在母腹的原处陪我

时光下岗退回的路上，经济会往回走

一直走到六十年代，母亲天天劳动

生产队只给她工分，工分配给她的粮食

只够给我哥哥喂奶水

另外退回的路上，许多贪官会被放出来

跟着我一起往回走，走一条越来越旧的路

一直走到所有的官员都下乡，在乡下读书

放学后捡牛粪、扯猪草、下河捉鱼虾、打野仗

或在母腹里，和我一样

过着衣食无忧，皇宫般的生活

或还不进母腹，只是一种无形的气象

正在开启通往人间的暗门

 

如果时间把我退到母腹

时光将取消六十年来所有已有的发生

六十年的历史将立即洗白

那样我的母亲天天隔腹抚摸我

不会知道我将来会是一个诗人

用一个如果就立即把她变回年轻貌美的女人

 

 

我等你的船总是在夜里起航

 

又到夜里，就看到许多船在出发

它们灯火通明，在夜的海上

不知它们为何一定等到黑夜

也许黑夜，光更能掌握航向

航向哪里？谁也不知道

只见风在吹，星星还没有抹好胭脂

在镜子前面，不知怎么露面

月亮化了个妆出来了，淡妆

被云把妆修补了一下

树木草叶用做着爱你的姿势

在自己的手指缝里偷偷看

美，总是那么美。美总是嫁向远方

所有的美只能在夜色里偷渡

留下它的胶片才不会曝光

所有的愿景都在黑夜后的远方

 

船终于开了，从一朵向我招手的云看

我惊呼：坏了，错过了

那朵云不是和我约定见面的么？

干嘛她在船上，我在船下隔着一个栅栏

夜色总是这么诡谲，让我找不到一个正点

一切都去了，去我们明天才知道的远方

我从一滴泪水里看到

开走的船不只是我的城市，还有我的故乡

原来黑夜里，所有的城市，所有的乡村

都在开拔

它们在夜里航行，不知是为了逃出这个世界

还是为了一次次商业的秘密进行秘密交易

我想应该是躲避人世白天的大炮与子弹

这样才能确保到达我们梦想的地方

 

 

我与几只麻雀同时回到老家

 

探家回来了，多少年不见

晾衣竹杆上的几只麻雀和我一样

这个春天回老家看看

春天安好，故乡安好

老的少的，如村庄的树已换了新叶

牧童已隐入一首唐诗

稀落的几个庄稼人让世界感到有点陌生

他们找不到了燕子的身影

 

这时，麻雀已转飞到了桃树李树上

像刚冒出的一些花蕾

想把内心的过去为我再开一次

此时麻雀合拢的翅膀

像那些心存胆怯欲开未开的花瓣

想怎样才能守住一颗总是思念与不舍的心

往事在眼前飘惚

多少年的家园还能有几处旧迹可寻？

想过去人类与麻雀是宿敌

为命抢食，不忍思忖

泪濛濛如虚焦，模糊了世界的认知

唯有身边的杂草欣欣向荣

能感觉到一些小生命固有的温暖

 

人类从盘古开天地，茹毛饮血

每一个春天，生活都在进化

从甲骨文的血到现代文明的每一毛细血管

从几千年的故土到如今的每一枝梢

都有同根的经络末梢

所有的生命都与远古的血质相连相生

即使偶尔相克，但藕断丝连的背后

无数根脉仍在生命的起源里缠绕

像我和麻雀离开故乡多年，仍有某根线搭着

连通故土乡亲的每一血脉

 

放眼天空，仿佛一切过往在奔逃

再也回不去了，炊烟，云雀

上天去的梦已在他乡飘成彩虹与霓虹的合影

此时麻雀看了看我，飞走了

在云天上留下几个神秘的光点

如雀斑撒在春天的脸上，在春的腹中深种

像老屋墙上的青苔无意间触及时光的闪电

滋生芽孢，破壳或挣脱蛛网增力新生萌动

抑或在花苞中胎动，在雀斑内继续等待

一些尚未完成的期待，从新的枝梢或出口

终将于一个新的时空像星光一起爆开

一个新世界如期来临

 

此时，我看到一群欢飞的麻雀衔着梦中的故乡

海市蜃楼般向我们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