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就是两台戏（组诗）

 

 

林目清

 

 

赶猪

 

小时候，村里死了的猪都扔到河里

死猪太多，河水冲不走

沉下去，久了就成了石头

岁岁年年，河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

我常常站在河岸上

看到清清的河水赶着一群大猪小猪在跑

一些小猪咬住了两岸柳树落入河中的衣袖

我们睡梦里坠落的星星成了河水笑出的浪花

 

 

捉时间

 

第一颗芽爆开，接着所有的芽爆开了

漫山遍野的绿在捉时间

充当巡警的风，一夜之间

把所有捉到的时间都看押在田野上

 

时间刚从一朵桃花里跑出来

又从一朵李花里跑出来

继而从稻田里的谷种里跑出来

从一片片油菜花里成群结队地跑出来……

时间在春天，像幼儿园里关久了的孩子

老师一离开，就一窝蜂地从教室跑出来

蹦跳在操场上，老师想捉也捉不住

 

今年春天准备参加国考的侄女

昨夜捉了一整夜时间

忙到天亮

 

 

虚

 

冬天有点虚，抓不到几个实词

来填补它的空

前面的一群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

落在一棵枯树上，树立即长满了叶子

叶子在风中摆动

忽而，一树叶子又随风飞走了

 

这种空一直在漫延

从干枯的河道到收割后的田野

从河边飘飞的芦花到枯草丛生的山坡

像一个世界废弃后的尸骨

等待一场大雪，白布一样把它们覆盖

 

一个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刚从我身边走过

后面跟着一只穿保暖服的小狗

前面夕阳下的那个村庄

远远传来刚刚分娩出的婴儿的啼哭

这些动词会让一个世界起死回生么？

 

 

在河堤上散步

 

刚在在河堤上撒尿的人，是对一江春水的素描

一江春水在奔腾中早已消失在时光里

在这枯水季节，河道只留下一条尿坑

夕阳下，那个捞鱼的少年，手握捞耙

想在浅滩里捞住跃动的一群小金鱼

那只是阳光投射下来的波光幻影

鸟，找不到镜前梳妆的地方

跳动着，啄食自己的空影

云，从最后一洼水里逃生

爬上了山坡

 

干涩的堤岸在期盼一场雪

芦花模仿着雪花，任凭河风抛洒

空洞的河床，虚空着一波春潮的填补

这需要怎样的一次润泽

才能激起春情涌动

一个少女跑步而来，鼻口鼓动的气浪震动了河岸

 

 

从一条河看城市

 

城市是一条河养大的，像水晶玻璃

几只水鸭在河里洗澡

把一座城市揉碎在河里

心怀城市的河水不想与城市告别

派一些水滩留守

 

一生都在谈生意的风，正在把冬运走

装满春的老式绿皮火车正在赶来的路上

高铁整天忙碌的都是一些换季的时装

时装早就穿在模特的身上

一波一波，穿过高铁站的广场

 

我羡慕太阳每天都在欣赏我们不同的走秀样子

我羡慕月亮每夜都能看到我们睡觉的不同睡姿

和方式各异的男女之事

夜里的星星像一群睡过地球多次的嫖客

撇下冷落的地球，在表演清高

 

这些事，每天都通过天眼被反映到一条河里

从一条河里可以看到

 

 

戏

 

这个世界就是两台戏

唱红脸的出来，唱黑脸的就下去

反之亦然

 

唱红脸的出来，观众都是草木

那些花朵是模仿秀

唱红脸的，唱着唱着便成了观众

专看人类演戏

人类演戏演累了，唱黑脸的就出来了

 

唱黑脸的，开始没有观众

只听风打着锣鼓，累了的人用鼾声吹唢呐

虫鸣蛙鸣搞伴奏

唱黑脸的蒙着脸，谁也看不清

好不容易来了一批观众

而观众却在天上，是月亮老太婆

带着一群叫星星的孙儿们

唱着唱着，唱黑脸的最后也成了观众

专看月亮、星星在演戏

 

只有我家的老池塘，闲着没事

打着一把遮风挡雨的老树做的伞

日日夜夜看着这两台戏

 

 

我们是上帝的累赘

 

太阳每天出来，都做同一种工作

就是替时间看住我们，拖拽我们

向另一个世界走去

我们只是这个世界的劳工

另一个世界在我们倒下去的地方

瞬间就让我们进入

时间赶着我们的脚步，时光拽着我们的身体

它们累了，就换个姿势

斜着拽，歪着拽

时间也可以让我们停歇

时光也可以让我们躺下

只要我们的呼吸在，它们就不急

因为我们迟早会倒下，失去呼吸

失去呼吸才是关键，那样它们就达到了目的

把我们终于赶进了另一个世界

由于我们在人世的贪念

让它们为我们每一个人苦捱了几十年，上百年

如果人类没有贪念，上帝就不会创造时间

更不需要制造太阳，用时光的绳索

拽着我们走过一年又一年

就像一块石头一堆尘土，与时间无关，与太阳无关

不需要移送到另一个世界

是生命就有贪念，生命进进出出，生生死死

成了上帝的累赘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与一个陌生女人单独相处

 

今晚出了地铁口

又带回了许多陌生的星星进了小区

星星一路闻着酒香送我到了入户门口

我摇晃着扫开自动门，钻了进去

快步一走，一个趔趄又钻进快合上门的电梯

正好与一个陌生女人撞了一个满怀

站稳脚跟，定神一看

哇！这么漂亮的一个靓女

她并不生气，退开一步，站稳，挺一下身

头一扬，飞发的末尖划过我的脸颊

她盯我一眼，柔声问：大叔，是不是喝多了

我微微一笑：还没醉

她摁的是12楼，我摁了16楼

电梯启动，我背过她去，心怕酒气熏着了她

电梯在被拉升，一股股浓郁的香水味在爆发

裹挟着一种特殊的体香从身后把我包围，侵入我身体

她轻柔而温婉的呼吸声如此近地回荡在我耳边

我从电梯边角钢板的反照里看到

她嘴含甜笑，睫毛微翘，隆胸起伏，面带春意

是一个非常自信而阳光的知性女人

12楼到了，门开。我挪开身体

她悄然走出

她的一回眸，让电梯门震颤了一会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

与一个陌生女人单独相处

我的耳边不知有多少年

听不到这样青春而轻柔馥郁的气息了

仿佛梦里误闯入别人家的春天，逗留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