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走向大地深处（组诗）
(2022-11-04 19:52:54)| 分类： 诗歌 |
走向大地深处（组诗）
林目清
田野上
田野上的庄稼，像一群打工仔
来了一茬，把岁月熬熟了，熬老了
就走了
一年走了一茬，又一茬
我在秋里就快踩到冬了
冬里没有我的暂居证
我得走，像田野上的候鸟
跟着庄稼来，又要跟着庄稼去
我不期望下次在田野上
还会碰到这次与我要好的燕子
我相信下次田野上的麻雀
还会是与我一起抢食的冤家
等燕子、麻雀走后
我弯腰看了看又翻开的田土
突然看到了母亲昔日弯腰拾穂的影子
她把她的一个世纪都弯进了田野
在我的田野上不断长出新的季节与时间
这一个秋
我将收获了母亲留下的岁月再走
走近老家
我面对屋前的桃树自言自语
我感觉它像我的母亲
鸟儿飞过来，停在枝条倾听
叽叽喳喳，时而插话
担心我劝说让桃树不再结果
我走访了村庄里所有的树
它们都像我的长辈
在村庄里坚守了几十年，上百年
都无怨无悔
有一棵树与我同年，是我父亲栽下
为了我生日的纪念
小时候在墙角屙出的屎尿处
长满了花草
随意甩出去的鼻涕
在墙上，石板路上，长出了苔癣
它们让岁月不走
在这里永生
乡下
池塘每天都监督着天空
天空的变化，池塘最清楚
所以，乡下人生活踏实
足不出户，通晓天下事
狗的鼻子特别灵
能闻到世界以外的气息
天上有异味，狗会不安地狂吠
不是村里人，你从哪里来？狗最清楚
乡下最多的是蚊子，它们都是瞎子
世界那么大，瞎子摸象一样摸世界
摸到软处，蛰一口，尝尝世界的味道
摸到自己的配偶，此生爱一场
不再嗡嗡叫唤
乡下的天空属于鸟
它们那么自由快乐，用翅膀寻找爱情
让一个村庄与另一个村庄自由联姻
让一块地、一座山
与另一块地、另一座山没有了界限
乡下最科学的东西是蝙蝠和神
蝙蝠，远古时代就学会了用雷达导航
神，祖先的化身
世世代代，无时不在守护村庄
守望儿孙
乡下的白天太阳管
乡下的黑夜老鼠管
老鼠的耳朵能听到夜空中从星星里
掉下米粒的声音
能听到蚂蚁往家里搬东西的脚步声
当乡下找不到青蛙与蛇的影子
世界开始潜入乡下休眠
大雪一来，过去的一年纷纷归零
粒粒雪砂落下，圈圈雪花飘飞
新的一年将从零的融化里开始
早起的村庄
一
鸟，不断在天空中钻洞透气
沉寂了的一夜，不再窒息
一切都在苏醒
很快，村庄开始活动起来
夜色逃进了旮旯里，钻进了鼠洞
一个明朗的村庄，像地里拱出的芽
带着露珠，举着太阳
让眼前的世界沐浴而出
牛迈着豪迈的步伐走出村庄
土地为之一振
所有的庄稼开始向牛敬礼
月亮在西边的山上梳妆
一绺霞光，抹红了村庄的脸
屋门一打开
公鸡追着鸭子跑
鸭子急得展开翅膀下了水塘
公鸡拍打着翅膀，在水塘上引吭高歌
一时整个村庄，雄壮起来
男人从村庄里走出来
小孩从村庄里走出来
像田野里下出的棋子，有黑有白
分布有序
女人在家门口忽隐忽现
一下炊烟升起来
一个家的温暖漫上了天空
布谷鸟在叫，溪水在流
风一跑出来，叶子就鼓掌
青山绿野，音乐响起
云霞雾霭是最美的五线谱
太阳像升起的锚
村庄在转动的时间里起航
柳树与村庄
柳树是从河里爬上来的百年水怪
披头散发，耷拉着脑袋
太阳是烘干机，用风在为它吹头发
水气浸染太重，越烘吹越湿润
像一条条飘动的水带
柳树在河岸上站久了
身上晃动的那些条条水带
成了拉住水流往前冲的缆索
哗啦啦的河水，带走了村庄里的什么？
它们像带着紧急任务来
带着紧急任务去
你要捎带什么，把目光放到水流的远处
看那些高高举起的浪花
那就是你要带去远方的深藏你内心的包裹
云晃动在水中，奔着河流而上
我们看清了云本身在天空奔走中的坎坷
那些鹅卵石，都是岁月流逝中沉落的心痛
化解不了，长出腻滑的青苔进行包扎
水是最好的良药，在它的浸泡中疗去伤痕
远远看去，村庄是岁月的河流上的缆桩
我们是缆桩上下飘动的尘埃
尘埃落于桩上，慢慢长出绿苔
一代一代，改变缆桩的颜色
它缆住的是自己，漂走的是时光
古树
村口有一棵古树
远看像一个蘑菇
更像儿时爱吃的一坨青色的水牛花粑粑
近看像一个支架，把一个村庄的天空撑起
活像老爷子吧唧着叉腰站起来的样子
岁月越来越重，腰就越来越弯
为了站稳，把四肢散得越来越宽
不知有多少鸟儿在枝丫上筑过巢
不知有多少风儿坐在叶子上鼓掌开过会
逗过多少远方的云儿流连忘返
不知什么时候从空了的腹部住进了神
时不时让村庄的人烧纸膜拜
村边的小溪从旁边总是欢快地流过
悄悄裁下它的影子，送到大海
缝补大海中被风浪撕裂的天
春天来了，发出新芽，叶子一片片扩开
心怕天漏下雨，总是尽快地补上天的漏洞
而今回望村庄，一看那村口的古树
犹如一个泛绿的铆钉
铆住了一个古老村庄的影子
铆住了不逝的岁月，坚守故土
与洋楼林立的新村对峙
雪
去年的雪走后
今年的雪从某一个寒夜中爬起
就一直在路上
刺骨的寒风
从季节的每一个冰点集聚而来
已为雪的到来杀开了通道
时间奔走的路上
每一个时点都有拦路杀手
雪，积聚了所有死去的灵魂
往一处集结，举行祭奠
现在百分之十的雪已到达目的地
为了一个仪式的完整
我们必须站在立冬的前夜
坚持等到百分之百雪的到来
前路还有杀手
时间需要一瞬的停顿
让所有到来的雪，漫山遍野地坐落下来
给世界一次彻底的审判
雪，乃纯洁的灵魂
让我们此时看到一个纯洁的世界存在的一瞬
是多么的不容易
刹时，我们看到
所有的村庄都是墓地
城市是村庄外竖起的墓碑
大海
我没有去过海边
无法感受到那无边无际孤寂的恐怖
呐喊的无奈，被抛弃的恐慌与无助
那些抱团取暖，对自我的安慰
不知要把心中激起的浪花送给谁
天空罩住的囚笼，那么天衣无缝
世上最大的苦都在海里
它积聚了所有的苦，埋入最深处
它的深处是这个世界最大的伤口
苦，熬出的是盐
只有这么多沉重的盐水
才能止住这最大的痛
痛，总是一阵阵，不断让地心震动
祖国大地，大江南北
那么多的痛，那么多的苦
纷纷向大海涌来
我们无法阻挡
太阳在针灸，风在推拿按摩
大地在阵痛中平静，大海在阵痛中安静
草原
我没去过草原
所以草原没有我内心的狭窄与拥挤
更没有一块干枯的土壤无法生长思想
过去的世界，所有的苦难都去哪了？
所有的困扰烦躁都去哪了？
它们都早已被天上的白云运送到了草原
它们在草原的上空挤压、发酵、呕气
然后慢慢变乌变黑，成为火药
轰隆一声爆炸，葬入草原
草原，至所以有那么多
长不完的草，开不完的花
还有那么多长不高的树
是因为它埋葬了所有被世界剔除的
罪恶、私欲与邪念、卑鄙与无耻……
所以它肥沃
我现在要去草原
去寻找当今这个世界的反面与我内心的背面
是否已被天上白云运送到了草原
看它们在草原被埋葬后
是否不断地长出的青草与树木
看那高空中遨翔的雄鹰，箭飞下来
是否衔走了那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没有化解，仍在蠕动的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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