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自己的天空(组诗)
(2022-09-24 08:28:55)分类: 诗歌 |
寻找自己的天空(组诗)
林目清
城市与乡村置换空间
城市镶嵌在十字架里
乡村捆绑在绳索里
城里挣脱十字架的是飞机
乡下挣脱绳索的是鸟儿
它们都在天空中获得了自由
鸟儿在天空中看到了城市
慢慢开始向城市移民
飞机在天空中看到了乡村
慢慢开始向乡村割卖输送高楼
乡下移民的鸟儿把许多树也带进了城里
换回了城里的许多洋楼
蚂蚁在城里的树下寻找阴凉
蜘蛛在乡下的洋楼开放空调
它们都是在为着自己的理想在追求享受
唯有老人坚持要在老屋里抱孙子摇蒲扇
坚持要在那古树下吸水旱烟望星空
风,习惯了四处游荡
从上到下,从城市到农村
还是那样川流不息
村后那山上的小溪还是那么流
山下的水圳已改道
新村突现,傲视田野
秋风里,田野变得清瘦
秋天把收割机开进了田野
那收割机开进秋天的田野
就像开进我的人生
我有点紧张,是不是有我期待的收成?
收割机不保留秕谷和稗草籽
收回来的都是鼓胀胀的壮谷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我的秋天?
收割机进入田野
是对秋天发动的一场有预谋的战争
它把秋天掳掠而空,陈尸遍野
宣示它是人类最信任的用以实施霸权的机器
可以肆意猎取土地财富的所有权
小时候我与蝗虫、麻雀谈过判
它们保留了我活下来的口粮
现在动物界已没有了与人类谈判的对手
蝗虫已进化成了收割机
麻雀已进化成了播种机
都已被人类掌控
秋天已把收割机开进了田野
我面对自己的秋天
已无话可说
被冬雪做成馒头的村庄
冬天一来,一旦大雪覆盖
春节就到了
当大雪覆盖了田野、村庄、山冈、小河
天下一片白,太阳挣脱冰云照下来
村庄所有的屋檐檐口就挂满冰凌
像圣诞老人的白胡子
村庄内外这个时候是最洁净的
没有泥泞,看不到半点渣滓杂物
整个山村像一笼蒸熟的白嫩嫩的馒头
最先品尝馒头味的是叽叽喳喳的鸟
还有那因好奇而惊讶四处寻寻觅觅的狗
它们留下脚印让一幅雪景图在生动中
盖上了绘就后的印章
等大人带着小孩子们从馒头里涌出来
像蚂蚁、牛屎虫一样滚着雪球
堆塑雪人和城堡
一个雪的世界开始在孩提的梦幻中演变
在太阳的朗笑中
慢慢还原世界梦醒后的本原
回不去的巢
那檐牙高啄,青砖土瓦,璧画挑眼的庭院
一座连一座,一廊通一廊
这些江南水乡燕雀安住的巢屋
纷纷从时光中退出,退出这个崭新的时代
成为一段历史永远的记忆
我们的童年,与每一间房间的故事
都长成了苔癣和墙斑遗痕
过去在这生活的人影与足迹
散落在小巷的旧石板路边
年复一年,长成了小草
不断重现昔日这里生活海市蜃楼般的幻影
它孵化了一个个世界,走出了这里
它孵化了一群群人,去了远方
它仍支撑着天空,让这里的时间走得更远
那些流落他乡的猫狗
在这里找到它们安歇之处
它们在深夜的叫声,惊了星月
仿佛那些过去在此居住的人们仍然还在这里安睡
时间的过客,一茬接一茬
他们追求新的美好,追逐新的梦想
舍弃原有的美好
消耗生命,留下不断被时间否定的财富
最后都虚化在时空里
玩游戏
把一坨泥巴从中间掏空,似锅盖
然后垂直甩在石板上
啪的一声,泥盖顶部炸开一个洞
这是泥土最原始的乐器
让泥土发出声音是童年最快乐的事情
画一片田畴,撒子跳田,单脚独立
用脚尖踢子,让子儿从一丘丘田按规则溜过去
通过所有的关卡与程序之后,就可以买一丘田了
如此这般,大家把所有的田买完后
计算谁买田最多就是赢家,谁就是地主
大家围成一个圈,做丢手绢的游戏
丢手绢的人一边迅速沿圈跑动做丢手绢的假动作
等手绢真的丢下,才停下叫大家回头看
手绢丢在谁身后
谁就得站起来唱歌表演
表演完后就成了下一个丢手绢的人
这些儿时快乐的游戏还有很多
它们已散落在我们记忆的海洋
有的被海浪冲到沙滩,突然浮现在我们眼前
展现昔日时光的美好
许多美好的东西
总是不经意丢落在我们记忆的深处
就像儿时遗落地里的红薯、花生、谷粒
它们一直真实地埋在那
尽管从未走进过世人的视线
静坐下来,让一个浑浊焦躁的世界在母胎里疗养
我坐在菜园里看书
园子周围种满了花卉
花香,书香,萦绕鼻息
一只蝴蝶飞落书页上,我屏住呼吸
不敢惊动我们此时共同欣赏的意境
狗突然-叫,我手-抖,蝴蝶飞走了
这时一阵风从外面风吹进来,在园子一扫
惊吓了许多静心屏息的叶子
篱笆外的公鸡在打鸣
母鸡在咯咯咯地叫着,为鸡崽刨食
鸟儿成群结队的在院子里追赶
眼前花蕊里有两只蜜蜂纠缠在一起
此时我正翻到书的下一页
有一行字这样写着
“生活在那些平凡的村庄里
时常不经意间四处写满了细小而微妙的爱情”
在一个村庄里静坐下来
我感觉到一个浑浊焦躁的世界正在母胎里疗养
山坡上,我与牛聊了一天的话
我流落成一株小草
无论在城里还是乡下,我都立于草的位置
成为草的一群,我是落后还是进步了呢?
在生命的进程规则中,这个我无法判定
我只觉得与风更近了,与地更近了
与天也更近了
因为我的位置不只是在山洼与平地的低处
还在高原或珠穆朗玛峰的高处
我的位置不定,总是贴地生长
我的心态适合鸟的翅膀
不分高低,无处不在
我的心情已彻底沉下去了,比根沉入泥土还深
即使是落入天湖,也在天湖的最低处
即使是落入深海,也在深海的最深处
这样,可以自由洒脱
也可以静下来沉淀自己
万千世事,可以波澜不惊地掠过身心
今天,我在村里的山坡上
我与同村的牛聊了一下天的话
牛觉得我很亲切,它随时可以把我吃掉
去感觉我心里内藏的甜
我也可以躲开它不停扫荡的舌头
给它的脚挠痒痒
我们谈论人生,谈论哲学
对各自的维生思想,各有立场,各有道理
就像身边忙碌的蚂蚁
独立于我们的时空之外
没有人间俗念
有序地实现自己的生存法则
母亲不认识我了
母亲,突然不认识我了
她面对我叫她大孙子的名字
我大声对她说,我是你儿子,叫勇古子
她盯着我,很茫然
好像她已进入了不属于我的世界
她接着喃喃自语:“我的大毛宝宝
你等一下,奶奶给你拿糖吃”
她起身走进房间,翻箱倒柜的忙活了一阵
突然走出来,大喊:“大毛宝宝
你爷爷哪去了?快去找你爷爷,家里来客了
咋不回来杀鸡啊?
不,不,大毛宝宝你去烧水,我找你爷爷去”
一下跑进院子里,大喊父亲的名字
今天老家打电话来说母亲不见了
我驱车赶回去,听院子里人说
看到母亲一早提着篮子出去了
一路嘟囔着“我要回娘家,我要回娘家”
我动员家里人都沿着去舅舅家所有可能的岔路上找
我找了几里地
发现母亲在一棵大树下的田坎下睡觉了
我刚想把她背起来时,她被惊醒了
大喊:“他爹不见了,他爹不见了
我要回娘家,我要回娘家
大毛宝宝,快带我去找他爹呀!”
父亲早已仙逝几十年了
母亲一个人撑起了家,儿女们早已各自成家
各奔东西了
现在已到享福的时候,福没享几年
母亲却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母亲的样子,想起往事
不禁潸然泪下
母亲失忆了,一个村庄失忆了
一个村庄的历史从此错乱不堪
她抹掉了儿女们人生的存在
让儿女们的世界进入她大脑的虚空
我们在这个世界所有的努力
时间迟早会把我们拉黑与虚空
把我们的世界洗空,进入虚无
老家的老人老路老屋老树
这些插入故乡深处储存故乡记忆与历史的优盘
也会慢慢像母亲一样,因新的时间节点的到来
在新时光的挤压下被拔掉,或中毒自毁
前一篇:田野上的那些事情(组诗)
后一篇:生的意义(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