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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莫夫曾说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篇机器人小说。
熟悉阿西莫夫的人都知道,他曾经创造了多么真实、可信、宏大、完美的机器人世界,人与机器人共同存在、共同改变世界和宇宙的辉煌的未来,以及这个大背景下一个个或妙趣横生或感人肺腑的小故事,还有在这一进程中做出贡献的人们:格里高利·鲍尔、麦克·多诺凡、阿尔弗雷德·兰宁……以及我最敬仰的苏珊·卡尔文博士!
还有他的“机器人三定律”,第一眼看到,我就五体投地,这是何等天才的设想,完全清楚我们内心深处对于机器人的顾虑和恐怖,并用最简单完善的办法解决了。
而阿西莫夫所构造的机器人世界,之所以有如此的魅力,我总觉得,是基于他稳定、理性、简洁、合情合理、不乏理解和同情心而又绝不滥情的“机器人观”。他并不把简单地机器人视为善的或恶的或双重的、奴役人类的或被人类奴役的……这种划分和想象,还是基于人的立场,而在阿西莫夫笔下,机器人就是机器人,它们是存在的,所以必须是合理的。
正如他自己所说:“……我曾读过许多机器人的故事,发现它们总共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威胁人类的机器人’;第二类是‘引人同情的机器人’……但在我写第一篇机器人的故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我竟能隐约看到另一种机器人的影子,它们既不威胁人类,也不引人同情。我开始将机器人视为实事求是的工程师制造的工业产品,内设安全机制,因此不会造成威胁;制造出来就是执行特定工作的,因此与同情也没有什么必然关联。在我继续创作机器人故事的过程中,谨慎设计的工业机器人这个概念,在我笔下越来越多……”
是的,这就是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世界,人类虽然不能摆脱人性的弱点,但也不至于疯狂或愚蠢到对机器人极尽压榨迫害直至与我们反目成仇(你会对你家的微波炉和吸尘器极尽欺凌吗);机器人就是工业化产品,一切性能都是由需求而产生的,经过谨慎设计深思熟虑的,合情合理的存在着。它们不是人,所以不要自作聪明地以为它们会像人那样看待世界,思考问题,也不要多愁善感地将人类的善恶是非道德伦理强加于它们。
这个世界曾经让我非常着迷,那时候科幻作品的引进还很有限,我想方设法看了所有我能找到的阿西莫夫的机器人的故事(当然还包括他的别的故事)——尽管早期网上的那些译文实在是随随便便,错漏百出,但还是看得我心驰神往,笃信不疑。
因为对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世界的了解和喜爱,我甚至对曾经的那部《I,ROBOT》百般怨念,当然不是因为把我的苏珊·卡尔文博士塑造得美艳动人(虽然这也很不好……),而是因为我觉得按照电影的情节发展下去,未来的世界绝不是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世界,而是黑客帝国的世界。
总之,就是写出了这样的机器人故事,塑造了这样的机器人世界的阿西莫夫,最后、也是最爱的一篇机器人小说,却是这一篇《两百岁,变成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篇几乎是颠覆了阿西莫夫机器人世界的基石——机器人三定律;撕开了深思熟虑合情合理的机器人世界的某些表象,让我们看到了更深、至少是不一样的思考。
为什么,为什么构建了那么合理的机器人世界的阿西莫夫,最后要写出这样一篇小说,塑造这样一个努力要逃离机器人的人生和宿命的悲剧式的英雄?为什么安德鲁如此执着地要成为人?他看到和经历的不仅仅是人性的美好,更多的是懦弱、固执和愚昧,而作为一个机器人,他比绝大多数人更加优秀、善良、高尚和忠诚,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成为人,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什么?
罗宾威廉斯主演的同名电影给出了解释,因为爱情。
安德鲁爱着小小姐,这份爱,在小说中只是若隐若现,淡到几乎没有而沁人心脾;在电影中却成为主线,甚至让安德鲁和小小姐结婚了,最后一起死去。
这诚然也很动人,但完全不能让我信服。
爱情或类似爱情的东西必然存在,安德鲁和小小姐,安德鲁和齐励心……但那不是主线,那不是安德鲁唯一的动力,也不是阿西莫夫写这个故事的原因。
我觉得,仅仅是我觉得,阿西莫夫写下这个故事,作为他的机器人传奇的句号,为的是告诉我们:可能不一样,可以不一样。
与人类的世界相比,机器人世界是整齐划一的。尽管机器人各不相同,甚至有些相当之有个性,但在机器人三定律的约束下,它们的世界毕竟是规整的、稳定的、有章可循有理可依的。阿西莫夫已经把这个世界塑造得足够合理,足够有秩序,足够稳健发展了,然后,他写出了安德鲁的故事,让安德鲁对这个世界说:“不!”
我不要这样的人生,我不要被安排,不要别人来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好得,什么是我应该要的。或许这才是安德鲁想要成为人的更深层面的原因。他要的是我们人类也在绝望地永恒地渴求着却永不可得的东西——自由。
真正的自由。
真正的自由,不是取决于你可以做什么,是取决于你可以不做什么;不是取决于你能够相信什么,而是能够不相信什么,能够真正的说:“不!”
当那个机器人的世界已经足够合理、完善、运转顺畅、持续发展的时候,还需要最后一点、必不可少的东西,那就是有人对它说“不”,是其成员说“不”的权利。
不管这一声“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甚至没有意义——真的,便成人这样的执念,对安德鲁来说,到底有多大的意义呢。但一定要留出这样的一个缺口,一定要给予这样的权利。
真的,看了这个故事,我有时候甚至会联想起孔子笔下的伯夷叔齐。是的,一生都在讴歌周礼、希望回复周朝盛世的孔子,却满怀敬意地写下了这两个老人,两个天真软弱、迂腐糊涂的老人,他们的事迹如此的苍白和可笑,以至于后世说到他们,实际上的嘲笑远比赞美要多,尽管如此,孔子还是记下了他们,因为孔子的记载,他们得以流传。
孔子所记下的,也无非就是说“不”的两个老人。
对不管是道义还是实力、天命还是人心都占据绝对优势和绝对制高点的周文王,他们说“不”。
他们的理由荒唐可笑,逻辑夹缠不清,效果完全没有,结局莫名其妙。但是,仍然有他们的价值。
就像安德鲁浪费了所有的天赋才华、财力和时间,直至付出生命,所争取的不过是一句空洞官腔的承认,承认他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机器人。但他的抗争,自有其光辉和价值。
也许,睿智的心灵都相通的,他们会极力构想、描绘一个尽量合理、尽量完善、尽量顺畅运转,甚至尽量温暖的世界,精心搭造打磨这个世界,从某种程度上趋于完美。但同时,他们也警惕地为这个世界留一个缺口,同样赞美对这个世界说“不”的人,从而告诉我们:你可以说不!
因为这与“完美世界”同等重要,甚至更为重要。
也许,这才是这篇《两百岁,变成人》真正的意义和价值之所在,是它真正打动人心的地方。——而绝不仅仅因为它是一个隐忍高贵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