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清养了三年的的兰花终于开了，趁医友未至，细加端详。碧绿的叶，淡青白的一箭双蕙，纤花嫩蕊，不胜娇羞。

翻橱取出严少英老师的青瓷定制杯，入席坐定，眼光一闪，瞥见一侧老坑砚石上搁的另一水洗。顺手拿来，那么淡那么淡的天青色，一色洇开，柔若无骨润如玉。宋徽宗曾御批：“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如禅，似谜。

汝窑再也不见，陈爱民老师却藏了一个梦，不妖艳不媚俗的天青，不冰冷不凛冽的月白。矿釉石材今不同古，试制数次，只得两件，天青的洗，月白的盆。

摩挲又摩挲，想起贾母也有天青，她笑凤姐不识软烟罗，误以为蝉翼纱。当贾母还不是贾母，她少女时代的软烟罗只四色：雨后天青，秋香色，松绿，银红。“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像极了少女的梦，飘散风中，无可捡拾。

“西风乍紧，初罢莺啼； 暖日当暄，又添蛩语。”一向叱诧风云、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凤姐眼圈儿红了一回又一回，恋恋不舍与病中可卿告别。

从冷冷清清VIP病房至贾敬生日宴会的热闹场，一步三回头，罕见的真情挚意。女汉子的泪珠儿，殊为难得！

总有些心事儿，难以启口，世间或有一、二可言者，已是恩赐。

“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听上去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然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现实总没有歌词那么美，“但愿用尽所有幸运，在活着的时候能够见到你，用一秒来团聚。如若我将孤零零，交还在人间我最后一口气，那一息，有三厘米。裁一厘，吹拂你衣襟；再裁一厘，去和你同呼吸；还剩一厘，纪念这段情。”

最后一口气，那一息，那一丝，春蚕到死，如何吐尽？躺于病床，一身疮，处处疼，无力睁眼，张口也说不了话，血压下降，呼吸如喘，即使在医院，有医生，也已无药可用。亲朋好友唯一可做的，是备好寿衣寿材，眼睁睁地，等着那人，断气。

再三经历，便会羡慕起野狼与家猫，还有尊贵的大象，自知临了，悄悄寻一无人处，安静受死。不要陪，真不要陪。那个痛苦既无人替得，那个狼狈也就一个人受了吧，何须示人。

张爱玲，无疑早早看破。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那么烟雨、那么天青的心事，照破千古。

“我们都是孤独的刺猬，只有频率相同的人，才能看见彼此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优雅。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一个能感受到自己的人，那人未必是恋人，他可能是任何人，在偌大的世界中，我们会因为这份珍贵的懂得而不再孤独。”摘自妙莉叶•芭贝里《刺猬的优雅》。那人，或许是另一个自己。

多想问问你，你从何处来，是否驾着筋斗云，从遥不可知无可想象天外的天外来。

料你浅笑，料你不答，最多一句：“我又怎知？英雄不问出处，惟安在当下的好。”

好吧，等一朵花开，等一朵云开，等一朵梦开。

如等天青，如等月白。

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