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相爱，第二眼感慨。

第一眼花开，第二眼叶败。

第一眼沧海，第二眼天外。

第一眼此生此世，第二眼无会无期。

                  ————扎西拉姆·多多

五年前。

十二、三岁的她，于家宴中一眼瞥见，一串戏男孩。比她大不了几多，清俊秀朗有如女儿，行止却流转从容，于万千人中，特立而落落。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他，为人包围，压根不知有个她，瞩目于他的她。

五年后，出落得艳光绝色的她，随母姐入了豪门，又随了被藏娇的阿姐进了金屋。

身边一直有各式男人，只贪恋她惊世的美，她知道。

迎来送往中，岁月空蹉跎。谈婚论嫁时，她终于道出心事，此生非五年前得见一面的男孩不嫁。

他娶，她嫁。他不来，她等。他死，即剃头当姑子，了此今生。

如此绝决，只为“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

五年。她有过几个五年？只为一心人，脉脉不得语。五年的守口如瓶，任思念在心中潜滋暗长，只荣不枯。

痴情天也怜。男孩知晓了她，感其之痴，遂许下盟约，定下聘礼，赠与家传鸳鸯剑，情定今生。

抚剑自喜，终身有靠。芳心不再沉沉浮浮，逐水逝波。红颜从此铅华洗净，只待良人。

等待那么长，而欢乐总是那么短。

冷面郎君听闻她出自东府，脱口道出“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时，于她已是恩断义绝。

他顿感冒失，遂生悔意，上门追讨祖传宝剑。

是耻辱，是情绝，是退无可退。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却不悔。

剑，还你。情，还你。身，还你。心，早给了你！

“先以欲钩牵，后令人佛智。”

若说“欲钩”为糖，“佛智”为药，舞台上的能歌善舞远远落于她眼中，第一眼，岂非糖乎？

及至第两眼，盈盈粉面却作梨花带雨，持他之剑自戕于前。

两眼，一生。

无情惑，安有情觉。他予她解脱之药？

缘定。疑生。索聘。永离。

抚尸痛哭，方道“刚烈贤妻”。

拒妻认妻，生死之间。痴情眷恋，一眼千年！

待悟得繁华褪尽，此系何方，我系何人，无不暂来歇足，终勘破迷关，挥尽三千烦恼丝而去。

她度他而来，复先他而去？谁是谁的糖，谁是谁的药？谁是谁的因，谁是谁的果？

谁又说得清？

情天情海幻情深。

蒋勋说，三姐与湘莲，一自尽一出家，已是预演了宝黛结局。我不置可否。

人生若只如初见，两小无猜堪可怜。生前有缘，身后无名无份。是宝玉黛玉。

还君宝剑双泪垂，恨不相知五年前。生前无缘，身后空留名份。是三姐二郎。

人总道，一袭素衣，病态满靥，居翠竹深处，焚稿而绝之黛玉应是一枝白色花。

而艳极痴极、泼极浪极之尤物三姐该是朵浓烈红花。

我之所感，恰与之反。

黛玉乃仙界之花，虽愁绝悲绝，“绛珠仙子”红为本，她的美她的性灵她的深情，是朵朵无风自落之桃红，素艳而惊心。

而自称“金玉一般”的三姐，才是一株白色花，如雨夜愁泣之白夹竹桃，无法沉冤得雪，只在暗夜闪着惨白的光。

“要开作一枝白色花，

因为我要这样宣告

我们无罪，

然后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