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陪护的日子日颠夜倒,自是无了晨起的散步。母亲出院后,我回到单位,又随了同事一同快走,忽忽惊叫:“草地怎么进不去了?”只见一道长长的简易围墙挡住了先前的大块青青草地,俨然已成工地模样。众人笑,“以后就只能在路上走啰。”我也笑了,悄悄对自己说,看,这就是无常。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此句众人皆不陌生。一行禅师认为,空是无常,是变化。“当你有一粒玉米种子的时候,你把它托付给土壤,你希望它能长成一株高高的玉米。如果没有无常,这颗玉米粒将永远是一粒种子,而你也将永远吃不到它长出的果实。无常对一切事物的生命来说都是严酷的。”“没有无常怎么能长大?”
我暗暗念着清早来到长河边打渔的那个人,扛着整套工具,我看他一次次在朝阳里起网;还有那个种些小菜蔬的年轻女白领,聊了几次,便定要我带些包与袋来,自行采摘;他们必是再进不来了。我可得找个时间溜进去,河浜边的蓝色牵牛花该结籽了,我要收一些回来,另找个地儿播了。
一行禅师的宇宙观为我深喜:“你必须去体察生命……那天有一种风吹过,一会儿之后,我看见那片树叶脱离了树枝,飘落到地上。它快乐地飘舞着,因为当它飘落的时候,它看到了它已经在树里面了。它很幸福。我垂下了头,我知道我们可以从这片叶子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因为它不害怕——它知道,一切事物都无生无死。”
“海洋中的波浪有始有终,有生有灭,但是观音菩萨告诉我们波浪是空的。波浪满载着水,但是波浪空掉了一个孤立的自我。因为风和水的存在,波浪这种形态才成为可能。如果波浪只看到它眼前的有始有终的形式,它就会害怕生死。如果波浪看到它同时是水,并把自己同水统一起来,那么它就可以从生死中解脱出来。每一个波浪产生了,然后又消失了,但是水却摆脱了生灭。”
读着就是愉悦,欢畅。
云乡禅师说:“从生到死有多远,呼吸之间;从迷到悟有多远,一念之间;从爱到恨有多远,无常之间;从古到今有多远,谈笑之间;从你到我有多远,善解之间;从心到心有多远,天地之间;当欢场变成荒台,当新欢笑着旧爱;当记忆飘落尘埃,当一切是不可得的空白,人生,是多么无常的醒来!”
大学时酷爱睡觉,似是质不高、量来补之故,被同寝戏称为“睡神”,实笑我瞌睡虫罢了。育儿乃转折点,脑中似装了条件反射器般,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冲锋陷阵,失眠成了家常便饭,终一洗“睡神”之耻。
故而我一向认为,生儿育女,对于女人而言,是压倒一切之大事,改造一切,颠覆一切,亦惊醒一切!功同爱情。
及至孩子稍长,终于又能坠入沉沉梦乡,冤孽尽偿,身心俱畅。人说养育是还债,细思颇有道理!
曾于友处胡言乱语:
“睡觉,微型死亡。
死亡,巨型睡觉。”
由衷觉得都是好的!
一箱箱的书陆续送到,最大一箱依旧脚凳着,其他的都已开箱验货。
《当绿叶缓缓落下》是我较早捡拾出来翻阅的,书末有云:“经历悲伤的洗礼后,你将饱尝丰熟的果实。或许你才刚沉浸于悲伤,其实已不知不觉从预期性悲伤中重新活过来了,完成了情感强烈起伏的循环。然而这并不等于遗忘,也不表示丧亲之痛不会再度来袭,而是你已从生到死,完整经历了人生的旅程;证明你未被伤痛打倒,能够让悲伤的力量治疗你的心灵,带着亲人的爱继续活下去。这就是悲伤的恩典。悲伤的奇迹。悲伤的礼物。”
我想,我会不会来不及学会悲伤,就老去,就离去了呢?那该多好。
可愿望终归是愿望,“华袍上的虱子”总会不请自来。
医院里,老师的电话接二连三地打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表扬与赞美。
上周四晚上,主动与两位任课老师作了沟通。英语老师说小儿在她公开课上的表现令她“印象深刻”:课堂上视频音响无法正常运作,及至课程过半,小儿突然冒出一句:“老师,你知道为何没声音?我把电源切断了,现在帮你接上吧。”
上周五,我亲赴学校与班主任面谈。
周末苦口婆心两天。
周一送至学校,自以为思想工作做得不错,想着总会太平无事了。
不一会儿,班主任就发来了短信,小儿与另一男生于早自习课溜至隔壁班,打碎老师一个玻璃杯,被要求写检讨。
我隐隐觉得不妙,小儿已大有我当年趋势,初中时不写遍检讨书与保证书,誓不罢休了。
或许,这成了无常中的有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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