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开满青春的山冈 

                                                                 邓迎雪

一

那年冬天，我21岁，揣着一张大专毕业证，只身到北京谋生。

奔波忙碌了好多天，也没有找到合适工作。眼看身上的费用所剩不多，我只好在东城一家西餐厅当了名服务生。

我上的是夜班，每天凌晨两点下班。为了上下班方便，我在离西餐厅不远的小区里租了间地下室。可是房东说，这间房子还住着房客，一周后才能腾出来。

一周就一周吧，我想，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挨到天明了。

可当那晚下班出来，我才发觉我太低估北京的冬夜了。11月下旬的北京夜晚，寒气逼人，风刮在脸上，坚硬冰冷。此时，整个城市都进入了梦乡，只有摩天大厦上的七彩霓虹灯在不甘寂寞地眨着眼睛。我冻得哆哆嗦嗦，沿着马路一直往北走，不知哪里才是我的栖身之处？

我路过一家电影院，那里正在放映夜场电影。如果能在温暖的电影院睡上一觉，那该多幸福，可是看看票价，再摸摸口袋里仅剩的二百元钱，我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鼓足勇气向前走去。走两步，又不舍，回头又看了两眼电影院，安慰自己说，说不定前面就有一家网吧。

可是，走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有网吧的影子。正发愁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右侧就是地铁通道口，我心中大喜，干脆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吧。

我顺着地铁通道长长的阶梯走下去，一股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又往前走了一段，只见在拐弯处，有两人正裹着黑乎乎的被子睡得正香。我从背包里拿出报纸铺在地上，倒头就睡，很快就沉沉睡去。

正在做梦，感觉有人推我。睁眼看，只见面前站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圆圆的脸，乌黑的大眼睛，见我醒了，冲我一笑，兄弟，别在水泥地上睡，得病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向他道谢。他在我旁边坐下，说，我五叔就是因为在水泥地睡了一晚，得了风湿，可遭罪了。

我看他身边放着一只大吉他，还有一只皮箱，好奇地问，你从哪里来？

他笑，我一直借住在朋友家，可今天忽然联系不上，所以就无家可归啦。

我问他做什么工作，他说，我是个街头歌手，姓胡，名离，艺名小狐狸，说到这里，他粲然一笑，“小狐狸”这名是粉丝起的。

聊了一会，才惊奇地发现，他和我还算半个老乡，虽然不同省份，但两家相距也就一个小时车程。

说着说着，我们倚着墙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我快下班时，小狐狸打来电话，今天来我朋友这里住吧。

我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小狐狸说，我给你送个睡袋去。

那个睡袋很温暖。因为这异乡都市里的第一份温情，那晚，我躺在地下通道里，眼泪丝丝地流了下来。

二

一周后，我搬进了地下室。房间非常小，一张床，一张桌子，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

地下室里有公共厨房，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爱唱歌的女孩。她总是一边哗哗地洗菜，一边稀里哗啦地唱歌。看见我来，她瞅瞅我盆里的几片菜叶，说，放这儿吧，我顺手给你洗了。后来熟了，才知这个热心女孩叫李子，父母在菜市场卖菜，她在化工大学读大三，每个周末都会过来给父母做饭。

有次小狐狸来找我玩，李子也来串门，也许都喜爱音乐，两人一见如故。李子说，狐狸哥你唱一首吧。小狐狸就唱了一首周华健的《忘忧草》。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唱歌，他一开口我就被震撼到了。他的声音纯净清澈，又微微有丝绸的华丽，异常动听。一曲唱完，李子激动地叫好，脸上流溢着兴奋的崇拜的色彩。

第二天，我和李子相约去天坛公园听小狐狸唱歌。那天，他唱的是黄家驹的《海阔天空》。密密人群中，小狐狸弹着吉他，眼睛望向远方，好像面前来来往往的人都与他无关，他只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当他唱到“多少次，迎着冷眼和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李子竟然抹起了眼泪。我想李子这姑娘八成是喜欢上小狐狸了。

果然不久，两人就谈起了恋爱。

元宵节这天，我们去看烟花，刚走到过街天桥，烟火晚会就开始了。只见一轮巨大的闪着五彩斑斓的礼花，在深蓝夜幕上砰然绽放，把我们紧紧地笼罩下来。我们三人趴在栏杆上，啧啧赞叹着这无与伦比的美丽。

回去的路上，我感叹，北京真好，能在这里有个家就好了。小狐狸说，我什么时候，能登上央视的舞台就满足了。李子笑我们俗，她说，我只希望能与幸福永远相拥。然后又提议，不如我们来个十年之约，看看十年后，大家的梦想实现了多少？

好啊，我和小狐狸热烈响应。

可是，正当我满怀憧憬，准备好好奋斗的时候，却收到了女友要分手的消息。一时之间，我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无比寒凉。

三

那阵子我心情非常糟糕，小狐狸有空就来陪我聊天。有次我发现他左脸颊青紫一片，问他原因，他说，前天在街头卖唱，城管要没收电吉他，拉扯中，挨了一拳。我气愤地大骂，小狐狸却毫不在乎，岔开话题说，俺爸老打电话让我回去，我骗他说，我在北京找了份稳定工作，你冒充下我同事，我俩唱个双簧让他安心。我说，我当然可以帮你，不过既然家里反对，你为什么不认真考虑下呢？小狐狸说，我太喜欢音乐。

我时常去听他唱歌，事先也不告诉他，就坐在远远的石阶上，听那清亮的忧伤的歌声划过耳际。 听他唱“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触景生情，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转眼间情人节到了。那天晚上来用餐的情侣特别多，看着他们脸上流淌的幸福，再想想自己形单影只，在他人享受甜蜜的时候，我已在这里劳作了了八个多小时，心里难过极了。

晚上，想想这段心情低落的日子，才惊觉自己不能在失恋中一蹶不振了，我应该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越发地自怨自艾。想到就做到，三月份，我报了中文专业的自学考试，抱回来一摞厚厚的教材。每逢休班，就去公园看书。公园里花木繁盛，空气明净芬芳，看书累了，我就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让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觉着生活慢慢地美好起来了。

有次，我去大学旁听课程，课后那个三十多岁的老师和学生聊天。不知学生说了句什么，只听他说：我和弟弟都是孤儿，我从读高中就开始打工挣钱养家，后来读了大学更是如此，现在弟弟也终于成才。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困难是人生给你的考验，就看你能不能走下去，走过去了，一切都海阔天空。

我好喜欢他的话，让人感觉明亮温暖。我心里的阴霾渐渐散去。

四

小狐狸有一天来找我，他说他要离开北京，到苏州去，然后创作一些富有江南风情的歌曲。我说，那李子会同意吗？小狐狸说，我还会回来。

但是李子生气地说，小狐狸去南方，是因为爱上了一个苏州女子，她才不相信他编织的谎言。

生活中没有了小狐狸，我顿感寂寞了好多。李子经常来找我，没事的时候我就陪她闲逛。每次经过小狐狸唱歌的地方，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多看几眼，心中怅然若失。李子则不然，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话也变得很少。

两个月后，小狐狸和我联系，他说他在苏州一家酒吧唱歌，收获了一票女粉丝。

李子始终忘不了小狐狸，她决定去找他。一个星期后，她回来，脸上带着一种决然的悲怆。我问情况，她痛哭，恨恨地说，我要让他后悔，让他知道没有选择我是错的！

李子的努力是在失恋后，她那么迫切地想证明自己优秀。我知道她还爱着小狐狸，所以才这么在乎他的看法。

几年后，我拿到两个文凭，考取了教师资格证，在北京郊区找到了一份语文教师的工作。

我们三人的生活都在岁月的河流中悄然发生着变化，十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那天晚上，我打开电视，又见小狐狸在央视音乐频道唱歌，他在唱那首老歌，“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我对着电视屏幕上的他微笑，好像他就站在我对面。我又想起了十年前我们三人的梦想，如今，远在苏州的小狐狸实现了自己的梦，李子在家乡化工厂工作，已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生活，而我也有了平静安稳的一切，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睡地下通道的男孩。

青春的路上，曾有痛有泪也有忧伤，但幸好，我们都没有放弃自己，一直朝着梦想前行，就像向日葵追逐阳光，始终秉着温暖的希望。

这世上最美好的青春就是这样吧，当你回首时光，心中坦然，微微一笑说，我已尽力，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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