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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23 12:31:16)
邓迎雪
他高一时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
从那时起,一向邋遢的他开始注重形象,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洗头。洗好,拿吹风机吹成型,再背起书包,骑上山地车,绕好远的路去接女孩上学。晨风中,他洁净蓬松的头发飘出好闻的薄荷香味,坐在后座的女生和他叽叽喳喳说着话,他感觉自己潇洒极了。
母亲对他的反常行为渐渐有了察觉,唠叨他每天收拾头发,过分讲究,不如坐下来好好学习。他冷哼几声,依旧我行我素。脾气暴躁的母亲被他充耳不闻的态度激怒了,抓起毛巾就要打他。他自然不是小孩子,轻轻一扯,把毛巾拉过来,吐出一句气人的话,然后优哉游哉地坐在桌前,哼唱周杰伦的《双截棍》……母亲气得立在当地,半天缓不过神来。
他挺挺胸脯,摇头晃脑,好像是个胜利者。
母亲没有多少文化,说话大嗓门,对他的教育大多是瞪起眼睛唠叨。他觉着和她一点共同语言也没有,她说什么,他偏偏喜欢反其道而行,他认为这样的青春才叫个性。
母亲在市绿化队当临时工,每天工作地点都不固定,中午常常无法回家吃饭。每天早上她拎着装满水的大玻璃瓶出门,晚上才能到家。回来后,她从不说她这一天都忙些啥,第一件事就是追在他身后问一天的学习情况。每一次总被他以学业忙为借口,把她一连串的问题给堵了回去。
那年夏天格外热,有几天气温甚至接近四十度,行道树下小草打着卷,失了鲜绿的颜色,连往日聒噪的蝉也噤了声。但他才不怕这些辛苦,依旧是接送女孩上学。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炽热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室外如流火的烤炉,滚滚热浪迎面扑来,熏烤得人只想赶快逃离。
有天中午放学后,像往常一样,他一边擦汗一边卖力地蹬着车子,想早点甩下这让人窒息的闷热。
正行走间,前方绿荫道下一排躺在人行道上的中年妇人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些妇人把破旧的工作服铺在地上,席地而卧,静静地休憩。她们身后整整齐齐地地摆放着自行车,剪绿篱用的长剪和盛水的大号玻璃瓶。看到这些工具,他明白,这些妇人应该是和母亲一样,也是园林工人。这样一想,他又多望了几眼。忽然,他的心像针扎似的痛起来,那睡在边上的不正是母亲吗?暑热把她的脸颊熏得又黑又红,仿佛还在滴着汗珠。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眼紧闭,静静地蜷缩在炎夏的“蒸笼”中,好像一枚无怨无悔的落叶。
母亲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她的艰辛,他也从没问过一句。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真的难以置信,母亲每天的午休竟是这样度过的!此刻,劳累了一上午的她,在闷热的室外稍作休息,等待下午上工的时光,想必下午还有许多绿化上的活计在等着她。
这些年,母亲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吧——把苦和累深深地掩藏起来,留给孩子的是生活的平稳和幸福。而作为儿子的他,又何曾了解和体谅过她,除了叛逆,和她顶牛,学习上心猿意马,他哪里曾关爱过母亲?
有许多天,他的心都无法平静,眼前老是晃动着母亲酷暑下的身影。从那以后,再跟母亲说话,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尤其当他端上为母亲做的饭菜,更是让她惊喜不已……
如今,年少时的爱情早已像蒲公英的花朵,不知被风吹向了哪里,而那个夏天与母亲的相遇却一直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他成长开始的第一步。
他的青春叛逆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摘自南方出版社《时文选粹》一书
等待的樱桃
18岁那年,我到广州读书。在那里,我很快见识了大都市的繁华,也品尝到了那么多新奇的热带水果,父亲的那一方果园在我心里彻底失去了魅力。
五一节放假,父亲打来电话问,妞回来吗?咱家的樱桃刚刚熟,你来了正好能赶上。
我哑然失笑,父亲还以为我是当年贪食樱桃的小丫头呢,五一节,我早跟同学约好出外游玩呢,又哪会坐上咣当咣当的火车专为吃樱桃?
大概从那时起,父亲才知道家乡的果园已在我心里失去了魅力,从此他再也不以应季的水果作为要我返乡的理由了。
毕业后我留在广州工作,有年五月,我休假回到故乡。
父亲看见我回来,又高兴又有些担心地,问了好几句:在外边没有什么事吧?我说,好着呢,什么事也没有。父亲放下心来,旱烟袋抽得吧嗒吧嗒响。母亲责怪说,咋不提前打个电话,好给你准备点好吃的。父亲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线,忙提醒母亲,咱果园里正好有。母亲呵呵地笑:就是,怎么把果园给忘啦?
那是恰逢樱桃成熟的季节。我随父亲来到果园,只见园子里那二十多棵樱桃树,结满了晶莹剔透的深红、浅红、粉黄如玛瑙一样的果子,果色流光溢彩,美得就像一幅工笔画。蜜黄色的阳光斜斜照进来,林中流动着淡淡的果香。
有好多年没见过樱桃成熟丰收的景象了,我感叹着,像小时一样,欣喜地张望这些亮晶晶的果子。父亲踩着梯子,攀上一棵结果最多的树。他摘了几枚又大又红的樱桃,抛给树下的我,然后在枝桠间扭过头来,满怀期待地望着我。我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那甜甜的纯朴的味道,全是家乡久违的回忆。
妞,味道怎么样?父亲问。
我含着樱桃,口齿不清地说,当然好吃啦。
父亲开心地笑了, 黝黑的皱纹挤在一起,像弯弯曲曲的冬日河流。
父亲把胳膊上的竹篮挂在枝杈间,开始摘果子。不一会,篮子里的樱桃就冒了尖。回到家,我大快朵颐,父亲和母亲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神情里全是幸福和满足。
时光匆匆而过,后来我又将近三年没有见过我家盛果的樱桃树。
今年夏天,闺蜜亚丽闪婚,为参加她的婚礼,我返回了故乡。
到家的时候父母正在菜园里浇菜,看见我回来,父亲陪我说了一阵话后,神神秘秘地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门,就一迭声地喊,妞,快看!你最喜欢的来啦!我惊喜地发现,父亲手中竟然提着一篮红通通的樱桃!这些深红的大个的像水晶一样的果子可不正是我的最爱吗?我眉开眼笑,好奇地问,樱桃季节过去了吧,这哪来的?父亲抿嘴笑而不语,母亲望望父亲,说,这是咱家果园里结的,从前几年你春上回来后,你父亲每年就留一树樱桃不卖,专门给你留着,这留了几年,你都没有回来。他说,这留着留着,说不定哪年就突然回来了呢。今年果然被他说中啦。
父亲有些得意,不是有个成语叫“守株待兔”嘛,俺这叫“守株待妞”,俺就不信这一树樱桃等不来俺妞,
母亲笑了,我也想笑,但不知怎的,望着父亲脸上纵横的皱纹,苍老慈爱的容颜,以及那头上颤微微的白发,我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字数:1167
摘自南方出版社《时文选粹》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