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光剪辑的流年

邓迎雪

她曾深深地恨过他，暗夜里流着泪，恨得银牙迸碎。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负心，让她的人生急转而下，滑向黑暗的谷底。

他们本是感情甚笃的恋人，同窗四年，形影不离。毕业后，她在工厂上班，供他继续读研。那些年，她没有买过一件漂亮衣服，没有去饭店奢侈过一次，甚至为了拿到夜班补贴，三年里，她一直过的是晨昏颠倒的生活。“我爱你，会一辈子对你好。”在灿烂星空下，他握着她粗糙的手，许下甜蜜的诺言。

但最终，他给她的却是一封分手信，连面都不给她见——他和新欢一毕业就去了南方。

她病倒了，半年没有去上班。没多久，不景气的厂子又破产。她没了爱情又没了工作，瘦得象薄薄的纸片，一阵风就能把眼泪吹出来。父母在遥远的乡下，她不敢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他们，所有的苦涩只好自己扛着。

她的师傅刚子常来看她，刚子比她大七岁，个子高大，不爱说话，黑黑的皮肤，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他来了就给她炒上几个菜，再给玻璃缸里的金鱼换上水，而后，陪她看电视。她流泪的时候，他只会局促地搓着手，笨拙地递上毛巾，眼睛里满是焦灼和心疼。刚子走的时候，她开门送他，他一边下楼一边微笑着挥手让她回去，他的笑容温暖，如寒夜里桔黄的灯，让她有一种深深的安全感。

刚子又找了一份工作，北方的冬夜，劳累一天的他，依旧会来看她，或给她捎来一袋水果，或是用油纸包裹的鸡腿、几根香肠，偶尔给她讲讲新厂子里的事情。他说，安心养病，不用担心什么，她还有他。

两年后，他们结婚了，刚子暗恋了她多年。她的心里却再也没有了那些刻骨铭心的爱，只是喜欢他，喜欢他那份妥帖和温暖。

她还是忘不了过去的伤害，她恨那个人，恨他的薄情寡义。她想他应该遭报应，但她辗转听说，他们夫妻俩在南方生活得很好，两人都在医院工作，他还做了院长。她背着刚子又哭了一阵子。

光阴就象流水，缓缓地波澜不惊地流淌，生活开始向她展露温柔的笑脸。她有了孩子，刚子一直对她极好，爱情渐渐来到她的心里。下了班，如果联系不上他，她就会心慌，四处打电话找他，同事们老因为这事笑话刚子，刚子也不解释，只是红着脸笑。幸福的笑。

原以为俩人就这样可以平静幸福地生活一辈子，但晴天霹雳，厂里一起事故，让刚子受伤瘫焕在了床上。她背地里哭了一回又一回，但再苦再难，她从不在丈夫面前落泪，只是好言安慰他。为给刚子挣钱治病，瘦弱的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承包了郊区一百亩果园，她大学读的就是果树专业，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第一年果园赔了钱，她用房子做抵押贷款，咬咬牙接着干。刚子看她艰难，不想拖累她，有天晚上，突然对她提出了离婚。那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冲他发脾气，两人抱头痛哭，三岁的儿子从梦中醒来，恍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哭泣。

五年以后，刚子的身体已好了很多，可以独立行走，从事一些轻微的家务。她的事业也越做越大，还开办了两家果品厂，成为远近闻名的企业家。

当我见到这位当年同寝室的老同学，我惊喜交加，她在同学的视野里消失了十五年，我们只是听说了她被男友抛弃，没有想到她后来的事情竟这样惊心动魄。

我含泪听她讲完这些年的故事，内心雨意深浓。面前的她薄施粉黛，一双剪水大眼笑意盈盈，比以前略胖了些白了些。她说，现在再想起从前，几乎记不起那个男人的模样，甚至他的名字，她也忘了，没想到她曾经那么在意的人，有一天会在她的心里是这样。

她说，以前那么恨他，现在想起却是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了恨也没有了爱，他的影像只是一片模糊。但并不是说她的记性有多不好，有一些事情她又是记得那么清楚，甚至一棵树，一朵小花，刚子多年前穿过的一件衣服，以及那个夏天他下班回家，衣服上的汗渍，在她心里依旧是清晰如昨。

你这是选择性记忆，我笑她。

她微笑着点头，一脸的幸福。

我为她感到高兴，她有过那么多痛苦的经历，但幸好，经过时光的过滤，那些伤害和愤恨已远离她的记忆，只在她的心里留下美好和温暖。

她说，真的要感谢时光，感谢那被时光剪辑的流年，让曾经的痛苦变得平淡如水，波澜不惊，让她只活在自己的幸福里。

  发表于2013年1期《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