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Y约在徐汇滨江的康定斯基展见面。

Y是以前做杂志时的老友，不过她在北京做，我在上海做。

Y是个长得十分美丽的湖南妹子。在不做时尚杂志之后，她转而变成了画家——由于她本来就是学艺术出身，因此，在中央美院进修之后，以画画为生，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这次，她是来上海办个展——之前她曾在上海当代艺术馆办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

我们照例是要吃吃喝喝聊聊的。

先一起看展。

女性朋友在一起真的很适合看展。尤其是她是画家，我也教授艺术史。进到西岸艺术中心，才发现，看康定斯基展的，人数寥寥（也许不是周末的缘故），且全是女性。

康展的展厅冷气太厉害，虽然这个展览把法国奥赛的几乎所有康定斯基作品都借来了，我们也看得细致，但是，看起来还是很快。给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幅《有序堆积》，这是1938年康定斯基画完送给自己的妻子妮娜的复活节礼物，我当时就感慨，他不是应该送给情人加布里埃尔.蒙特（Gabriele Munter）的吗？那幅作品看起来像是俄罗斯套娃，但是用了非常华美的材质“堆积”起来的。

看完展览，我们就在展厅外的咖啡馆喝一杯咖啡，然后汇报彼此的生活。

“那个老L，你们过得如何？”我知道她跟那个香港文艺男（曾经的）住在一起N年，但是没结婚，L大她似乎16、7岁，如今快要奔6了。

“哦，我们分了。去年下半年的事。”Y的话匣子就此打开了。

那个神秘的老L，终于肯搬走了。差不多15年，他们住在一起。前小半时间，老L代表的是一个先进文化的形象：港人，摄影水平不错，在法国受过教育，厨艺了得，曾经在北京开过牛B哄哄的餐厅，高个，瘦削，气质佳，据说那时不少北京大妞就是因为被他的气质吸引，去他的餐厅聚集。

Y是文艺女青年，又做时尚杂志，被带去时髦场所参加时尚聚会，就去了他的餐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对上眼了。Y那时刚结束一段短暂的婚姻，处于情感空窗期。她的薪资一直是令人羡慕的，因此早就拥有北京二环的一套住房了。她被那个成熟的落拓不羁又显得洒脱的香港男子吸引住了，于是就算很快L的餐厅开不下去，工作没有着落，她还是与他开始了交往。

“起初是欣赏他的那种文艺气质，他做的法国菜真的很好吃。“Y娓娓道来。

为了爱，我们可以付出什么呢？Y在2010年左右从时尚杂志圈离职，为了生存，她把房子从二环换到了六环，眼见老L并不急着去找工作，她只好另谋出路。媒体没法做了，总要吃饭呀。她喜欢画画，于是就花了两年时间去中央美院进行深造。老L也尝试过那种在家工作的类型，譬如，我曾经订过他在北京顺义Y家烤出来的蛋糕甜点——我当然是为了支持她，才特地预订的，因为我家隔壁就是个人气很高的法国甜点烘焙屋。也从事过写作，做公号，各种尝试，最后都偃旗息鼓，不成气候。最后L索性“躺平“了，靠Y养活，自己也不再想出去找事做，天天在家看剧。

“关键是，我们之间，差不多１２、１３年，就不再是恋人了。“Y说。

我理解Y的话意味着什么。

“那你有没有提出要分手？“我问。

“一开始我不好意思提，怕对方觉得我无情无义，但是我再转型过程中，也不知道做职业画家会不会成功，会有人喜欢我的画吗？会有人买我的画吗？一切都不确定。但是两个人的生活却全要靠我一人支撑了，而且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慢慢的，你说能好吗？“Y喃喃道。

从１３年到２０２０年，期间也有８年时间。L不找工作，天天在家里看看碟，做做饭，靠女友给一点零花钱度日，连香港也不怎么回去，我不能理解男人如何能如此笃定地生活的。

“要命的是，近年来，他的身体也日渐衰弱起来，他时常要看病，但是又没有医保，我还要替他支付高额医药费，实在供不起了。“

疫情开始前，Y终于开口，提出让他回去香港。他不同意。他认为他们俩现在这样生活没什么不好。“一开始，我也没辙，还觉得自己这么做不仗义。“Y说。

L始终喜欢占据谈话的高地。先是作为港人的优越感，被修理了数次之后，加之自己要靠女友养活，那一部分也就不再发作了，但是另一部分，就是认定Y被自己吃定。他傲气地提出，要是你另外找了男朋友，那么我可以搬走，我会祝福你们的。

“那最后你是怎么让他搬走的？“我问。

“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我后来遇见了我的大学同学，他在大学时暗恋我。他目前单身离异，听说了我的情况就来向我求证。我说了一些，他说，你就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好了。“Y说。

Y无奈之下，就搬出了大学同学，几次三番跟L摊牌。“我看他的样子很可怜的，没收入，香港的家人也不希望他回去香港，但是我不能心软了，我已经心软了太久了。后来，他终于搬走了。“

“你早就可以这么做了。“我说，”幸亏你没跟他结婚。“

“直到今年年初，我还在每月支付他一些生活费。“Y说。

“啊？为什么？你要相信他离开你也会活得不错。“我说。

“是啊，是啊，目前他搬到了S市，在一个兄弟的公司里，帮忙做摄影后期，那个兄弟给了他住的地方，那是他年轻时的朋友。唉，还好！“

“你这么做别内疚，其实是帮了他呢，否则他就一辈子赖着，各种能力一并丧失了。“我说，”别再给他付生活费了。“

“三月时，我问他要不要把留在我家的剩下的东西寄给他，他让我扔掉。语气很决绝，我也就趁势提出，那么，我生活费也可以不付了吧？他很有自尊，你知道的，他回答说，好！　那么好吧！两清了。“

“你有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问。

“当然，有那么一点的，但是同时我也正在反思自己，为何花了这么长时间跟这个人耗在一起，唉……“。

我俩一起叹气。

“他要是无处可去了会不会再来找你？我觉得你得做好这个准备啊！“我替她心有余悸。

“不会吧，他那么有自尊的一个人呢！“Y说。

换作我，也许会换锁，换手机号，搬家，搬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不过，那么做实在时太麻烦了，耗时耗力。

Y就寄希望于L从此消失在人海中了。

“你说，这是不是文艺女青年的宿命？听说LILIAN，唉，你认识她吧，嫁了一个台湾人，也是各种倒贴，一直想分，分不掉。“Y问我。

“我认识她呀，她把家搬来了上海，每天在秀她的豪宅，似乎玩转短视频领域了，几天前我们遇到，我说，怎么会遇见可以谈论福柯的时尚博主啊，有文化啊，据说她时法国名校的硕士毕业，看起来路子很正的啊！“我说。

“嘿，别提那个豪宅了，是她花钱租的，作为XXX高管的台湾老公一毛不拔，家里的日常开销全是她付。“Y说。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时代已经发展到这个阶段了吗？那个男的很帅很年轻吗？要不就是很sexy？总得有一长吧。“我不解。

“并没有，那个男的跟她年纪差不多，离异男，据说要把所有的收入付给前妻和他跟前妻的孩子。“Y说。

“还有这种有本事的男人哦！“我只能这么说了。要不然我还能说什么呢？

作为Y的朋友，我希望她和她的大学男同学能擦出真正的火花来，以免孤独一生。同时也希望她的画能多多成交卖出；更希望老L能够找到生存技能，不再回到Y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