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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每年过年,大舅都会来我家。他总是迈着象鸭子走路样的脚步,一摇一晃,慢悠悠的。我不知他为什么走路这么慢,而且特别难看。他一进门,就想找个凳子坐下。要是没看见凳子他就叫我,赶紧搬个凳子过来。我呢,特别乐意帮大舅找凳子。每次帮他搬来凳子,他就会从荷包里摸出零钱,让我去小店里买糖果吃。
我妈总在我面前说起大舅的那双脚。要不是他那双脚,他也和你爸一样,当了一名铁路工人,也用不着,在外吃那么多年的苦。我问大舅的脚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就会说,你去打一盆热水,给他洗个脚就知道了。夜晚,大舅脱掉袜子洗脚,我特意蹲下去,看看他那双脚,发现他的脚掌上,全长满鸡眼。大舅说就是这东西让他走起路来,就象针刺心一样痛。
后来,我知道大舅为什么没到铁路上班。那年我爸见他在乡下走路慢,干不了什么农活。一年忙到头连吃饭都成问题。见铁路上招工,就托人叫他来报名,他从乡下到城里,路上走了几天几夜。等他赶到铁路部门去报名时,只剩下调车员一个工种,他这双脚肯定不适应做种事,结果可想而知。没办法,他就跟老乡一起到外地建筑单位找到一份搅拌水泥的工作。听说,本来这个单位也不肯要他。但通过一段时间考察,发现大舅脚虽不方便,但人老实,做事虽慢点,但总是比别人晚下班。觉得还行,就把他留下了。
大舅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自己名字还是在单位里学会写的。有一年单位闹派性,两派整天打打杀杀的,有人叫大舅也参加一派,他摇摇头不肯,他指着自己的脚,你看我这双脚,我能去参加吗?对方也没强求,就叮住他,以后不任那派的事都不能插手,不然就别怪我们说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听后没吭声。
有次,大舅看到一伙人,把单位的厂长五花大绑地押到会场批斗。他非常气愤,就闯进会场去帮厂长解绳子。结果那伙人一起冲上来,对着大舅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被打得头破血流,又被按倒在地绑了起来,一起挨批斗。不久他头上带上了一顶反动分子的帽子,被遣送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大舅被关进了牛棚里,天天挨斗。老婆和他划清了界线,儿子判给他抚养。这段时间,我都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来单位给他平了反,知道他这些年在外吃了不少苦,又考虑他那双脚,就把他安排到办公室搞后勤工作。可他做了一段时间,觉得太清闲,就一直吵着要去干自己老本行。领导拿他没办法,批准他的要求。
自从这以后,在单位上再没人瞧不起大舅这双脚。他还是照样起早摸黑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有一次,大舅忙到好晚才下班,路上因为脚躲避不及时,被一辆大货车撞了,顿时,他昏迷不醒。被人送到医院抢救,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一条腿己粉碎性骨折。腿上插入了钢板,在医院里躺了一年多。
大舅从不在我面前讲有关他脚的故事。吃晚饭时,他喜欢喝一小杯白酒,有时会边吃边和人聊天。聊着聊着,就会唉声叹气。他抱怨自己这双脚,让他一辈子痛苦不堪。但我从没有见他掉过一次泪。我问大舅如果您这双脚没毛病,最想做什么事。他说最想去当一名战士。
多年过去,我总忘不了大舅的那双长满鸡眼的脚。我觉得大舅就是一名没穿上军装的威武勇敢的战士,虽说他走路又慢又不好看,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