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图画与文字的关系时,尽管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表述,诸如“图画与文字相互依存”“图画与文字交织表达”“图画和文字共同承担叙事的责任”……但本质上都是一个意思,如同戴维·刘易斯在《阅读当代图画书:图绘文本》一书的导论中所归纳的一样:长久以来,对于图画书这种形式的基本特征取得了一个广泛的共识,就是它结合了两种不同的表现模式——图画与文字——成为一个复合的文本。
曾经两次获得过凯迪克奖金奖的美国画家芭芭拉·库尼用一个形象的比喻说出了图画与文字之间的关系:图画书像是一串珍珠项链,图画是珍珠,文字是串起珍珠的细线,细线没有珍珠不能美丽,项链没有细线也不存在。
在绝大部分的图画书里,图画与文字呈现出一种互补的关系,缺一不可,具有一种所谓的交互作用。文字可以讲故事,图画也可以讲故事,但一本图画书的故事还应该是图画与文字一起讲出来的故事,即图文合奏。所以培利·诺德曼在《阅读儿童文学的乐趣》里面才会说:“一本图画书至少包含三种故事:文字讲的故事、图画暗示的故事,以及两者结合后所产生的故事。”
还是让我们来看几个具体的例子吧:
《下雪天》是埃兹拉·杰克·济慈的作品,曾经获得过1963年的凯迪克奖金奖。故事描绘了一个下雪天给黑人小男孩彼得带来的喜悦,其中有这样一个画面,文字上写道:“他用内八字走路,就像那样。”怎样呢?作者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他用画面告诉我们了。
说到图文关系,人们提到最多的就是《母鸡萝丝去散步》了。其实,它所以会被人们奉为经典,就因为它在画面里叙述了一个文字里并没有提到的故事,让文字与图画形成一种非常滑稽的比照。整本书十四个画面,一共只有32个单词。如果单看文字,这本书叙述的是这样一个故事——母鸡萝丝去散步/穿过院子/绕过池塘/翻过干草垛/经过磨面房/钻过栅栏/从蜂箱下面走过去/回到鸡舍,正好赶上吃晚饭——似乎一切正常,只不过是一只母鸡在农场里兜了一个圈子,但画面里出现了一只狐狸。于是,母鸡散步的故事就变成了一个狐狸追母鸡的故事,正如约翰·洛威·汤森在《英语儿童文学史纲》里所说的那样:《母鸡萝丝去散步》叙述的重点在于隐藏在文字背后的事实。
这些都是文字上没说,图画上画出来了的例子,那有没有文字上说了,但图画上没有画出来的例子呢?
约翰·伯宁罕的《莎莉,离水远一点》,文字与图画说的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一个晴朗的日子,少女莎莉和父母一起来到了海边。这是《莎莉,离水远一点》的第1个画面,是一张单页,文字是“莎莉,水太冷,不适合游泳!”听上去像是妈妈在劝说莎莉,画面上也没有什么异样。但从第2个对页画面开始,文字与图画就分道扬镳了,不再叙述同一个故事了。你看,第4个对页画面,左面一页是妈妈和爸爸坐在椅子上,文字仍然是妈妈的唠叨:“你可不可以小心一点,不要把新鞋子弄脏。”右面一页的画面上,却是莎莉划着一只小船驶向了海盗船。第5个对页画面,左面一页妈妈和爸爸仍然坐在椅子上,文字也仍然是妈妈的唠叨:“莎莉,不要打那只狗,它可能是一只野狗。”而右面的画面上,海盗正用一把剑逼着莎莉……因为文字与图画各说各的,一个故事也就发展成了两个故事——左面是现实当中的一个故事,右面是莎莉脑海之中的一个幻想故事。不过,正因为图文之间存在着一种特殊的关系,在这两个故事之间,还存在一个潜在的、我们看不见的故事,就是现实当中莎莉的故事。
比如说,当妈妈在那边唠叨个没完、而莎莉自己也沉浸在幻想里时,她在海边干什么呢?
2.文字的排列
在绝大多数的图画书里,文字还仅仅是一个叙述者,恪守职责,默默地承担着和图画一起讲故事的任务,在排列设计上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比如,1983年凯迪克奖的银奖之作、辛西亚·劳伦特文/黛安·库德图的《山中旧事》,就是一本再循规蹈矩不过的图画书了:我小时候住在山上,浑身黑煤灰、当矿工的爷爷每天晚上回家时都会亲我的头顶,奶奶会给我们做小麦面包、煮豆子和炸秋葵荚……一行行回忆的文字,静静地排列在那里,与边上那些朴实无华、温润如细雨般的缅怀童年山中岁月的画面十分吻合。尤金·特里维查文/海伦·奥克森伯里图的《三只小狼和大坏猪》,虽然故事很离经叛道,大胆地篡改了一回人们早就熟知了的英国民间故事“三只小猪”——三只小猪变成了三只小狼,穷凶极恶的狼变成了猪,但它的文字并没有像故事一样离谱,而是安分守己,穿插在让人匪夷所思的画面之间。
不过也有的图画书里,一行行排列得好好的文字会像脱缰的野马,突然挣脱束缚,变得又大、又粗、又黑,甚至歪七扭八地扭曲起来——这时的文字就不仅仅是文字了,是图画,是情绪,给我们带来了一种视觉上的冲击!
英国女画家海伦·库柏的《南瓜汤》说的是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只有猫把南瓜切成片、松鼠搅汤、鸭子加盐熬出来的南瓜汤,才是世界上最好喝的南瓜汤。可有一天早上,鸭子却起了一个绝早,去够那把挂在墙上、本该不属于他的汤匙。于是,伴随着“咣啷”一声巨响,汤匙掉了下来,不但画面里的猫和松鼠被震醒了,连我们也被吓了一跳。这时,“咣啷!汤匙劈里啪啦掉下来”几个字,字体突然被醒目地放大了,变形了,好像和汤匙一起掉了下来。这种排列方式,显然是突破了一般图画书文字排列的清规戒律。
在这方面走得最远的人,可能还要算是《小房子》和《淘气的火车头》的作者弗吉利亚·李·伯顿了。她是一个设计感极强的人,在她的眼中,文字不仅仅是一行行字符,也是图画,“文字图形化”可以说是她的拿手好戏。这看看《小房子》和《淘气的火车头》中的两幅对开的画面就知道了,左面一页的文字的排列方式与右面一页的画面对称,产生一种强烈的形式美感。你看,那呈“S”形走向的文字,是不是像那条蜿蜒在山丘之间的小路?是不是像那条翻山越岭的铁道线?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她甚至还会削减文字来配合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