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十八年,诗人李白第一次赴长安欲仕。此间于长安和终南山楼观台干谒玉真公主等人,写下诸多赠酬唱合之诗;其主题是追求功成身退和向往自由的理想人格,但因其艺术、数量、影响等原因,被人们所忽视.笔者从道教思想和文学写意之浅层试析之。
盛唐时期,豪放飘逸的浪漫诗人李白(701__762年,字太白,号青莲居士),自负经纶之才,素以“谪仙人”自称。在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仗剑去国,辞亲远游”。从蜀中经荆楚,又到关中,来到长安欲登朝入仕。他这一期间广为结交、访友游说,时仗剑任侠;并纵情山水,当作学道求仙,期养望待举。在开元十八年(730)两次来到终南山下的楼观玉真观(即如今延生观遗址),随路游访古迹佳景,借景咏怀。一路行来一路歌,潇洒流露出他饱含“安社稽,济苍生”的经世思想,抒发怀才不遇的苦闷和无奈,表达超然物外的逍遥心态和情趣盎然的浪漫写意。闪烁出道教思想在他入世求仕路上的星光,留下了两次终南山之行的许多名篇佳句和趣事逸闻。本文试图从李白终南山之行的相关诗作和逸事中,分析道家道教思想对他的影响和这种感情在他心中的位置。
一
李白与终南山接缘,是在开元十八年秋季前后,两次来到当时唐皇室宗庙的楼观台宗圣观和玉真公主别馆。(两处如今都遗址犹存,延生观就是玉真公主修道的别馆。)他第一次是与友人一路游山赏景、唱酬吟和而来,并送呈《玉真公主词》、以及系列表达进取、希寄提携的赠友酬和之诗,突出浓厚述志寄愿的理想。第二次则是进见前宰相张说不成,其二子张垍把他安排在远离京城的玉真公主别馆住下,让他在此等候招荐的消息。两次的楼观之行虽无结果,但却留下了诸多咏吟这一过程和心境的诗篇。
李白出生在“家本紫云山,道风未沦落”的世家,有着“五色神仙尉,焚香读道经”的经历;早年所接受诸家而犹受道教影响,颇有传奇色:“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十五神仙游”,“十五妙剑术”。无论是他交接象赵蕤这类逸隐或道士,还是读老庄之经后吟诗作赋,或者是亲自体验蜀中漫游、登峨眉青城诸山,以及在荆州遇名道司马承祯和到安陆“隐不绝俗”与胡紫阳、元丹丘交往,都体现很浓的道教情结和神仙向往。但是,他入世求功成身退的意愿是相当强烈;而且是他年轻时代乃至一生占主导地位的人生思想。因为李白生长在唐代中期,道教曾一度被奉为国教,李白吸收和继承了被唐皇室尊为远祖的老子思想。“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的济世与独善结合的道德观,遵崇“功成身退,天之道也”、“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的人生观;以及庄子那种逍遥齐物、浪漫忘我的精神境界;还有道教神仙理想社会模式和丰富修炼理论及传奇典故,都深深烙印在李白幼小的心灵里,加之长大后的道教环境的熏陶,从而使他对道教思想精髓有一个灵活地把握。他先“人道”后“仙道”的人生观,完全符合老庄道教的基本主张。所以他到安陆隐居近十年,是受当时上清派道士“终南捷径”的影响,加上他本人早已有求仙访道,边学习道要,边谋帝王术的条件和愿望。因此两次上终南山楼观台谒见玉真公主,都是为了进身朝廷,求得玉真公主的赏识和引荐,实现他理想的途径。
李白从安陆到长安,找到岳丈原来的旧僚好友等关系,在崔宗之兄弟、许辅乾等亲友的帮助下主要打算找素有举贤荐能、善用人才的前宰相张说和当朝皇帝玄宗之妹——玉真公主。所以初来乍到京城,一边让友人疏通关系等侯招见;一边与友人游山赏景,咏诗赠酬。这一期间留下了他开元年间初入长安时的几十首诗作.其内容主要是表达他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豪情壮志和济世宏愿,并借典抒志,觅求知音和慧眼识才的伯乐。他那种强烈的进取报国之心,虽然经历了“蜀道难”,也受功成身退之影响,但仍流露出“终与安社稽,功成去五湖”、“待吾尽节报明主,然后相携卧白云”的那种“苟无济代心,独善亦何益”典型道家与儒家、入世与出世统一的人格思想。
李白一生追求的正是这“功成身退”、人格自由的精神境界。所以在追求“功成”中以自愿奉献和“经世之用”为理想抱负;在“身退”中,以退为进,先隐居而养望,再扬名待举,随之侯招入仕、建功立业“尽节报主”。最后想往隐居或神仙,追寻“白云”般自由。初行长安且“颇怀拯物情”的李白“欲献济时策,此心谁见明”,此时急于求仕,用一首首表达自己极积进取、浪漫自信、豪爽攀求的理想主义诗篇来突出“欲济苍生未应晚”的志向。并且发挥他擅长道教相联的神仙诗优势,来达到他抒写个人心境的目的。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欦腾双龙。弄电不缀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李白为了博得玉真公主赏识,用飞扬神异想象丰富的诗笔,意象由真人真事联想,到神仙境界的交叉,一个具体的对象(玉真公主),而更大范围地突破读者的想象力(华山、少室山、东方朔弄电、王母招见),描绘出由一般化、现实化到典型化、神奇化;夸张而浪漫地编织了一幅神仙画面。李白当然素知这位喜欢修道的公主熟悉道教神仙之修持和神功异能,他就遣用了虚实相间的特写,对玉真公主进行极力美化。这种方式跟他当初在荆楚《与韩荆州书》、《上安州裴长史书》都不一样,没有过多地陈述自己的经历、才干和乞望得到相知相用;而是用一种象征神仙化的赞美,利用太华峰的险峻,烘托玉真公主神奇能力;他组织这些神仙传说、道教典故、养生道法,串联成一幅女仙子在天庭仙宫修炼神功、飞去飞来的艺术镜头。浓浓地抒发了向往自由天堂神仙国度的情怀;既含蓄表现,又大胆地夸张,神奇地创造出一种气韵悠远、玄妙浪漫的意境。无不流露出那种想往、羡慕、敬仰的深层情感。这些意象境界之构思,跟他所有的神仙道化诗(包括游仙诗)一样,透过宗教性表层涵义,却隐藏着人类心灵深处最深沉、最古老、最原始的忧患和最迫切、最现实的觉悟及愿望,即是贯穿人类千百年来心灵的生命意识——那就是人类对永恒与自由的渴望。
这首《玉真仙人词》的写法,与他后来离开楼观玉真别馆,怅然地回到长安,又全无资望得以荐用时,写下的古乐府诗《长相思》有相似,却又不相同的内容和情调。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惟望月长空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相似的是比兴手法和夸张风格,以及他惯用的色彩意象。不同的是痛苦万分的心情。李白寄托在见“天子”“愿为辅弼”的美好理想,竟是秋风落叶般寒意凄凄,无情的“美人”在“云端”,不可望、不可及,寓意他到长安京城近在咫尺的皇上却无缘晋见,“一朝君王垂拂拭,剖心输丹雪胸臆”之愿望,竟是“天长路远”,而只有孤坐寒床,在秋霜之夜“望月空长叹”。类似“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的忧虑,那种“行路难”的困惑,苦苦地追求和空空的等待,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借这“美人”“高天”“关山”和“长相思”来表达处境和心情,是他两次楼观之行后,失落在关中,痛望于长安的悲愤和无奈。而这场面(卷惟望月、孤灯不明);这色彩(秋纬金阑、寒霜簟色);这背景(青冥高天、云端美人、绿水波澜、天长路远之关山)和这情节(相思、空叹、梦魂);入情入景组成人世间悲惨、痛心和失望的境地,这又仿佛一幅女子思夫图的画面,把李白虽希望破灭,又不甘心丢弃济世入仕的思想及其心态,栩栩如生地显示出来。这悲壮之美让人丰富地联想,那种深切的情态,使读者在任何不得意的痛苦之中都会产生共鸣。这谲诡悲壮的审美情趣,也正是李白如歌如泣的诗风写意。
二
《长相思》是李白失意时的感慨,而当初他“心雄万夫”的自信和“托意在经济”的志向,在没有取得“功成”(政治上的建树),才不会“身退”(飘然远行、归隐山林)。诗人的终南山抒怀,是一组组矛盾的自画像和唱给“明主”或“君王”听的山歌,基本上代表了他一生的处世原则和前期理想浪漫主义诗风。并埋下了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B22的种子;总透出美丽的忧伤和心灵的呐喊。如果说安陆前后时期是隐居学道,那初次长安之行则是求道入世的开始,这入世之期的理想基调仍是“愿佐一明主,功成还旧林”、“功成谢人间,从此一投钓'。所以为了功成而在长安和终南山奔波,把他那“扶遥应借力”、“希君同携手”、“结交为弟兄”的希冀和愿望,都尽写在“平交王侯”的赠酬诗中。这些赠酬诗正因为他对受招入宫、济世报国抱有幻想,所以几乎每篇赠酬诗,都有关心社会、历史、政治的主题,在叙述方式上又是要么直抒胸意、要么借典代喻、要么坦诚述怀。
何以折相赠,白花青桂枝。月华若夜雪,见此令人思。虽然剡溪兴,不异山阴时。明发怀二子,空吟《招隐》诗。这首《秋山寄卫尉张卿及
王征君》,是李白被张二公子安排,由王征陪同到终南山楼观玉真别馆住下,李白回赠的题诗。这里由眼前的景物,联想其处境及过去现在的心情,同是秋天的山野,类比剡溪的兴致(李白非常崇尚魏晋南北朝隐士的风格,对竹林七贤,大、小谢等隐迹故地都情有独衷,此时虽未到剡溪,却联想到那种情景和心态,)这跟江南山阴的景色一样,而且一样等待招见的时日和思念斯人斯事的情感油然而升,似乎脱口而出:用什么来相赠呢,只有折下这带有淡淡白花的青青桂树枝来代表“我”的心情,由这情景,一种超脱良辰美景的意境,既有浓烈的思念,又有淡远的逸兴,那左思先生、谢公们的幽隐和他们的《招隐》之诗,不正跟李白在这里等待招荐入宫有惊人的相似吗?“空吟《招隐》诗”仿佛是李白的随意创造,又好像是有心点题;真是美妙奇异、不可思义。这里的典故运用,还不及同一时期所写的其余几首诗。
《赠韦秘书子春》是李白在思想性和艺术性结合得较好的赠酬诗,诗中典故的运用和联系自己心态,以及对方处境颂扬都表现得恰到好处,把他想建功立业、济世社稷,“功成去五湖”,的人生处世哲学凸现得淋漓尽致。《读诸葛武候传书怀赠长安崔少府叔封昆季》则是一首更明朗直率、雄心满怀地把“颇怀拯物情”“起来为苍生”的豪情壮志进行宣扬象诸葛武候那样“武候立岷蜀,壮志吞咸京”,有气壮山河之“风云四海生”的慷慨气魄,大胆喊出蔑视封建等级,希望对方提携的“无令管与鲍,千载独知名”的急切心理,一一吐了个痛快酣畅。李白当时对崔氏昆季和崔宗之兄弟寄于厚望,从其余几首诗中也可看出。《答长安崔少府叔封游终南翠微寺太宗皇帝金沙泉见寄》是一首运典和写景抒情的平凡之作;《赠崔五郎中》是与亦不曾得意的“左司郎中”崔宗之的唱合(崔《有赠李十二》)之诗,表达他志在“功业”:“壮士心飞扬”,但“幸遭圣明时,功业犹未成”,难免“落日空叹息”,甚至“郁悒独愁坐”与崔友的交谈却很投机知趣,“立谈乃知我”;虽然怀才没有发挥,但志向和寄托不必仅仅在一个小小的“嵩丘山”。这首诗就是他们在长安和终南山帮助引荐无结果时,崔宗之劝说李白,用古人生不逢时,暂不得志的安慰,并愿帮助他与之一起同游江湖,而李白既“濯足弄沧海”又“但得长把袂,何必嵩丘山”。突出他志向高远、豪迈之气。在此之前他们还有唱合,李白的《赠崔郎宗之》更是大度豁达,气象万千.那种求仕心切、功成身退便跃然纸上。
胡雁拂海冀,翱翔鸣素秋。惊云辞沙朔,飘荡迷河洲。有如飞蓬人,去遂万里游。登高望浮云,仿佛如旧丘。日从海旁没,水向天边流。长啸倚孤剑,目极心悠悠。岁晏归去来,富贵安可求?仲尼七十说,历聘莫见收;鲁连逃千金,硅组岂可酬?时哉苟不会,草木为我寿。希君同携手,长往南山幽。
李白给另一位崔侍御的诗《赠崔侍御.长剑一杯酒》也是那样殷切希望:“长安复携手,再顾重千金”,“扶遥应借力,桃李愿成阴”。而在知音难遇、伯乐难现的“西来何所为,孤剑托知音”,感慨中,发出“谁怜明月夜,肠断听秋砧”的叹息.李白的赠酬诗正因为过于矛盾曲折,又与他本人性格一样傲岸不驯,诗人似乎没有约束,往往因“兼济”与“独善”发生碰撞而使诗歌失去原有的真切和魅力。但是他恣意万方地揭示对英雄人物的崇敬与效仿,抒发对高尚人格和逸士风范的赞美。正是这些赠酬唱合诗的体现,反映他总结历史与现实的教训,萌生和澎涨功成、名遂、身退的典型道家思想。在前面所提及的酬合赠谢诗中有大量的借典发议,点论出策士、纵横家、辅佐功臣的道家行为。特别是“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的“鲁连逃千金”,那秦时鲁仲连助赵退秦,不受平原君千金相赠,飘然而走;后有功于齐又逃到海边。所以李白把这象鲁仲连、范蠡、张良、谢安等“功成拂衣去,归入五陵源”的退隐英雄,表现得至尊可榜。而且多借此典来强烈表达这种“功成身退”的意愿,写得高昂、热烈、豪情雄浑,还自然生动,又明净华美;始终隐含曲折矛盾和深刻复杂的思想。但却没有像《赠汪伦》、《送孟浩然之广陵》那样的赠离道别诗,那么真挚感人,那么意境丰富、悠远、美妙;这也许是想往“熊掌”与“鱼”兼得,而降低其艺术价值吧!
当李白纵多的赠酬诗呈奉之后,还是进晋不得、受招无望;甚至在秋风苦雨里孤独等待。他在别馆听闻张二公子已在皇帝前馋言。早对冷坐别馆已有微词,恰逢洪水冲毁回京之路,秋雨绵绵、愁思更甚,于是写下了《玉真公主别馆苦雨赠卫尉张卿二首》,真实地反映当时无奈处境和矛盾心情,已隐约地流露出忧郁和愤懑,面对现实的无情,李白只有用诗或酒来排消心中的酸愁“清秋和以慰,白酒盈吾杯”;“独酌聊自勉”、“换酒醉北堂”,思念知遇之恩却是“吟咏思管乐,此人已成灰”。希望成了“苦雨思白日”、“遂成山川恨”,但自信“天生我才必有用”的“谪仙人”仍然“慷慨未可量”、“功成拂衣去,摇曳沧洲旁”!真有唱出冲破阻碍,积极用世的强烈心声。总有一种“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气概。这首诗虽不及离别诗那样意境绝佳独到,但颇富才情和慷慨之妙。他无奈而潇洒地“何言西北至,却走东南隅”。把这次干谒、赠酬、希求招用的理想生活作了一个小结。依然用道家道教带给他的天真和超脱去构建理想人生。
三
诗人在秋风苦雨之霁离开楼观别馆,沿着秦岭山脉西行,继续吟唱他那“欲折月中桂,持为寒者薪”的感叹,抱定“我来逢真人,长跪问宝诀”的决心;即使“仰望不可及”,但有“永与世人别”的超脱风度;登上终南顶峰——《登太白山峰》:“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仍旧豪迈当初,只有“举手可近月,前行洛无山”那种自由天地、纯洁天空,正是诗人梦寐以求的理想王国;而陡然“一别武功去(武功为古时太白山所辖县名),何时复更还B66?”心中依旧有失落楼观别馆和长安的情绪,并希望还能复回长安的心理。后过游道观写下《谒老君庙》,表现了隐约的忧伤:
先君怀圣德,灵庙肃神心。草合人踪断,尘浓鸟迹深,流沙丹灶灭,关路紫烟沉。独伤千载后,空余松柏林。
李白宗唐皇室渊老子李耳为远祖,尊为“先君”,歌颂“圣德”,却只用了一句“灵庙肃神心”的清赞淡咏,可见他对现实“尘浓”、庸俗“草合”的“独伤”是深刻的。“关路”仕途再没有“紫气东来”的吉祥烟云,(庙)显得沉重破落,和这空空荡荡青青的松树林。诗人虽象征性意境联用和描绘,但总不免伤感的心境,那刚逝去长安之梦的阴影还在心头。那种飞渡“流沙”、神丹灵妙、天宫太上的豪气与浪漫倏然不见。纵然是一首清丽的小诗,也现出李白郁郁的忧愁心态,一种朦胧的忧伤隐约的无奈,是乎只有在这时侯才有这淡淡的愁思氛围。
春阳如昨日,碧树鸣黄丽。芜然惠草暮,飒尔凉风吹。天秋木叶下,月冷莎鸡悲。坐愁群芳歇,白露凋华滋。这首《秋思》,类似《登新平楼》(新平现为兴平市):“去国登兹楼,怀旧伤暮秋”、“苍苍几万里,目极令人愁”。意境是那么幽远;浓郁的感情色彩,深厚的旧梦失落的印迹,是诗人在暂时的低谷情绪中,“断肠人在天涯”的抽象素描特写;是他诗歌中难得的“水珠”,而滋润着他飘逸豪迈形象的血肉之躯;丰富而真实地表现他对“功成”寄于的厚望,一旦希望破灭,难免的忧伤总在心头;即使再谈隐居、酒和月,也不是那种纯粹、高亢和浪漫。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相携及田家,童雅开荆扉。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欢言得所息,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这首《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描绘一幅淡雅的风俗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画中有动、动中有静、静中有情,天然浑成的凝炼镜头,组合出丰富的审美小景。美的意境中造成人性复归的自然情调;类似“去五湖”“武陵源”的“卧白云”之境界。是乎已达到诗人所追求的那种“陶然共忘机”的理想境地。
出门见南山,引领意无限。秀色难为名,苍翠日在眼。有时白云起,天际自舒卷。心中与之然,托兴每不浅。何当造幽人,灭迹栖绝騋
。
这首《终南山寄紫阁隐者》,更进一层地把终南山洞天福地的仙境描绘得无与伦比。那种“意无限”“难为名”的幽深玄妙景象,只缘身在其中,才有兴趣和心境去感悟;造访幽人——神仙,是没有人足迹地栖息在绝壁的山峰。这种自由隐居的生活乐趣,不也正是李白所向望追求的真实吗?“苍翠日在眼”、“天际自舒卷”,真不愧“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语络绎间起,光明洞澈,句句动人”;如果联想“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那种“舒卷固在我”及“白云”自喻的象征意义,实在是妙不可言。两首小诗言犹尽而意无穷,幽怀逸趣,诗短韵长意深,把那种人性的复归、自然的本心流露,也就平凡而透彻地表达出来了。
李白就这样不可预计的情感抒发,不可模仿的节奏音调,还有不可比以的嗜酒好月,难以说清的失意和得意、豪放与乐观;一种朦胧的醉意、隐约的悠伤、怅惘的感怀及难免的失望,还有那浪漫的理想,典故的借喻,神仙的慰籍,自由的追寻,甚至理想天国的构画,与现实的无奈,都是这个慷慨悲歌的李白。他豪迈傲岸的性格,忧郁愤怒的情绪,仍在他明朗直率,时而恬静、时而雄放的诗中,把长安——终南山之行的种种情态一一展示,他欲先“功成”然后“身退”的心路历程和人生命运也就如此演绎开来。
2000年写于北京白云观,后发表在四川大学《宗教学研究》、及《道韵》上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