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在濑户内海波诡云谲的阴暗环境中的狱门岛，仅从名字就彰显出一种根深蒂固的惊悚。数百年来，这里是海盗的聚居地，是被藩主流放的罪人的归宿。

到了近代，由于渔业的发展，岛上的民众倒表现出了普通大众的表象。但狱门岛的内核，仍是保守的、独裁的、闭塞的，以及疯狂的。

金田一耕助（きんだいち こうすけ）按照战友的遗言到了这里，看到了狱门岛平静表面下的暗流和怪物。

这篇小说的氛围营造很出彩，这也是作者横沟正史（よこみぞ せいし）所擅长的。同样的战后阴云，同样的封建腐朽家族斗争，同样的带血遗产。杀人不足为奇，但三姐妹的死法各有不同，而总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凶杀现场的俳句，更为这血腥的谋杀加著一层日式的风雅邪异。

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作者引用了道成寺的故事，这个故事讲述女子清姬为了追逐年轻僧人安珍而变成半人半蛇，安珍躲入寺院的一口大钟下面，清姬缠住大钟，不得而入，于是身燃毒火，将自己和钟里的安珍都烧为灰烬。

这个故事与本书极为相称，许多要素相互重叠。深山寺院，两个僧人，俊美青年的蓄意勾引，年轻女子的爱火难耐，第一个牺牲者被吊起如同锦蟒，第二个死者被扣在大钟之下，第三个死于祈祷之时。庄严与妖异，僧人与怨女，疯子与巫术，太阁与家康，本家与分家，共同组成一个梦幻般的迷雾世界。

但，要指出的是，上述作者苦心营造的氛围，与最终的动机和最深的根源不说毫无关系，也算得上若即若离。

事实上，当金田一耕助揭示谜题深处的渊源时，确实称得上峰回路转，意料之外。但可惜的是，与全书营造的氛围联系不密，各行其是，最终呈现出一加一小于二的效果。

然后是金田一耕助这个主角，在整个故事中发挥的作用很小。从南洋战场回国的复员船上，病危的战友请求金田一到自己的老家狱门岛，称如果自己死了，自己的三个妹妹会被杀。

但这三个妹妹在作者笔下是一种疯癫和花痴的形象，个体的分别并不明显，她们的被害也并不会引起读者的同情和忿怒，属于注定被杀死的工具人。

而金田一耕助也像个工具人一样，完全不能阻止凶案的发生，即使揭开最终的谜团，又有什么用呢？凶手的任务已经完成，死去战友的遗愿终成流水。

较之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的作品显得更加“完整”和“正规”，但以我个人感觉而言，在完整和正规之下，这些作品根基很薄弱，江户川乱步笔下那些虚无的灵魂和变态的意趣，虽然离奇，但始终根植于人性，而横沟正史最缺少的正是对人性的挖掘。

当然金田一耕助系列这几部作品都与战争的阴霾关系密切，都是战争引发的社会萧条和封建家族腐朽环境相结合的产物，但今天读来，未免隔靴搔痒，难有共鸣。

如果逻辑推理过程不能登峰造极，人性幽微方面又有所缺失，那么作品只会落于单薄，不值得反复玩味了。

（《狱门岛》（獄門島），日本作家横沟正史著，王丽丽译，新星出版社 2012年9月出版。）

2025年3月3日星期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