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某街道的一座大宅中，四个男人围桌夜话，讨论不久前发生的一场诡异凶杀案。四个人中，一位是巡警，就是他发现了一位富豪的私人东方博物馆出现的怪事，戴着白色假胡子翻墙的疯子，被打昏后却一转眼不见踪影，博物馆管理员围着棺材跳舞，马车里出现一具粘着黑色假胡子的尸体，忽然有人叫门声称前来参加盗墓聚会，巡警继而展开前期调查。第二位是警察署长，一位贵族爵士，对相关人等进行了问讯。第三位是警方总探长，他厘清了大部分案件细节，并锁定了重大嫌疑人。但他们遭到某种不可抗力，进展陷入僵局，于是前来向第四个人——作者笔下的著名侦探基甸·菲尔博士（Dr. Gideon Fell）求教。三个人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向博士分别叙述自己的涉案过程，最后博士在晨曦中向他们揭晓自己的判断。

以上就是本书的基本构架，也是本书最大的三个特点：闹剧推理、视角转换、安乐椅侦探。

本书的闹剧推理令人眼花缭乱，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只有毫无理性的疯子才能干出这些怪事，但妙就妙在这些离奇情节的背后，是作者严谨细密的逻辑思维所支撑的，谁能想到开头那个一脸假胡子、满身狼狈、疯言疯语、爬墙逃亡接着袭击警察的人，不到一个小时前还是个衣冠楚楚、学识渊博的上流保守宗教人士呢？而将如此精细的逻辑推理灌注于纸上，却可以形成叫人目不暇接的无厘头剧情，实在令人叹服。作者不仅脑力惊人，笔力也十分惊人。

视角转换并不是什么新奇写法，但确实并不常见。金庸的中篇小说《雪山飞狐》（不包括长篇小说《飞狐外传》中的内容），就采用了这种方式，让不同的当事人，从不同的视角，以不同的观点叙述同一件事，进而向读者揭露几十年前的旧事。金庸自承这种写法借鉴的是阿拉伯（Arab）民间故事集大成者的《一千零一夜》（Tales from the thousand and one nights、The Arabian Nights，即《天方夜谭》）。无独有偶，本书从一开始就向读者描绘了浓郁的阿拉伯风情，作为案发地的博物馆，本身就是以中东为主题的博物馆，其中包含许多阿拉伯元素，《一千零一夜》这本书和书中的角色也在涉事人员的口中被多次提及，以至于案发之夜就被称作“阿拉伯之夜”（The Arabian Nights）。

三位警方人员，一个接一个向侦探讲述自己的经历，不断提出一个个谜题，又通过下一个人的讲述揭露谜底，但接着提出更难解的秘密。正如《一千零一夜》中美丽的王妃给残暴的国王讲故事，每到高潮处便停下，等到第二天才告知结尾，并开启新的故事情节。尤其对本书来说，三个人分别讲述案情，他们的讲述中经常出现大段与涉案人员的对话，很多时候这些涉案人员是在为警方讲述自身经历，所以也包含大量对话。这些对话之外，又常常夹杂讲述人对听讲人的额外解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也有不同的语言习惯，乃至由于不同的立场而存在叙述细节的不同，这些都是作者混淆、误导读者的手法，能让整个案情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但令人欣慰的是，警方的业务水平在书中十分值得肯定，与很多侦探作品中警方只能充当背景板，全靠侦探破案形成鲜明对比。在我读过的作者是两本小说中，出场警察的能力都挺强，尤其是本书。第一位巡警胆大心细，干练认真，第三位探长经验老道，沉着冷静，在他们的努力下，可以说挖出了绝大部分隐藏的细节，案件几乎可以宣告结案。我跳过的第二位警察署长，只能说他是一位官僚，脾气暴躁，蔑视底层，又惯于公器私用，不是业务型的警察。

“安乐椅侦探”（Armchair Detectives）顾名思义，是侦探小说作家们将逻辑推理运用到极致所塑造出的一种侦探类型，他们只需要舒服的窝在安乐椅中，听着别人的案情介绍，就能从中抽丝剥茧，找出隐秘的真相。本书中的侦探菲尔博士，在听完三人对案情的详细描述后，肯定了警方的努力和从中得出的大部分结论，又从一个小细节生发，提出另一种真相，就是典型的安乐椅侦探模式。

在我看来，作者卡尔的侦探小说构思较为复杂，结构反复精巧，讲述方式如九曲连环，需要强大的逻辑思考能力，对一般读者来说可能不太友好，但对真正的经典侦探小说爱好者来说却是难得之作。但于我个人而言，并不太满意本书的结局。警方的结论并没有实质上的漏洞，侦探的结论也仅限于推理，也无法得到验证。关于案件中一位重要人物，侦探以其特异的性格作为判断他行事的依据，虽然书中特别凸显了他的性格，但这个推论也未免根基薄弱，属于自由心证。

但这些小瑕疵在作者严密牢固的逻辑宫殿面前都不算什么，读者无法撼动它的逻辑结构，只能在书中讲述者常常额外提示的“你懂了吗”“你知道为什么吗”的发问中汗颜。

（阿拉伯之夜谋杀案》（The Arabian Nights Murder），美国作家约翰·迪克森·卡尔（John Dickson Carr）著，狄芬奇译，吉利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7年12月出版。）

2022年4月24日星期日下午